种地是一门技术活。
望着地里绿油油的幼苗,乔从未如此深刻的明白这一点,同样有此感受的还有奴隶军的其它高层。
统率军队最重要的就是能打,因而奴隶军的高层全是角斗士出身,主营成员也普遍为角斗士,杀人很擅长,但怎么耕作却不甚了解,当奴隶的时候忙着活命,造反以后还是忙着活命。
所幸,奴隶军的来源很丰富,不全是角斗士,也有为贵族开垦荒地和耕作田地的田奴。
田奴从能拿起耒耜的那一天起便要参与共耕,播种、除草、浇水除虫、收获,最终将打上来的作物堆到主人的仓库里。
有一部分人会耕作就好,不会的可以跟着学。
趁着天还没那么冷,能抢种一些粮食是一些。
人族的田地一般都是一季作物,最多就是在做完了五谷之后再种点圆葱姜蒜之类的菜蔬。
冬季时田地都是荒着的,一方面是地都冻上了,种不了什么东西,另一方面则是冬狩演武。
人族的传统,每年冬季农闲时都要举行大规模的冬狩演武。
这是自炎帝时流传下来的传统,彼时人族战事频繁,全民皆兵,冬狩演武一方面是为了练兵,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获取大量肉食,练兵时肚里没有足够的油水,谁还练得动?
只是,任何事物流传的时间久了都会面目全非,炎帝时制定的冬狩演武练兵制度也不例外。
最初时冬狩真的是实打实的练兵,现在也还是练兵,但目的和性质都已经变了。
炎帝练兵是为了抵御异族,彼时人族还不是大荒第一流氓,在大荒智慧生物的食物链中属于脚垫这一层次的,因而炎帝实施的政策是全民皆兵,真正意义上的全民皆兵,除了还不会走路的,不论男女老幼,全都要练起来。
发展至今日,冬狩已经沦为了半练兵半游猎的东西,练兵练的也是贵族,氓庶虽然也参与,但存在的意义是陪衬,一个精锐的士带着从人驾着战车能打一百个氓庶,后者也只能是陪衬,偶尔担当诱饵的陪衬,若是足够倒霉,可能连猎物的角色都要担当。
觉得野兽猎起来不过瘾,特别厉害的猛兽又太危险,拿活人当猎物这种景像虽不似角斗场一般到处都是,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冬季里还在地里耕作农作物,这是不曾有过的,至少在北方没有,而在哪怕是冬季也不冷的极南之地,冬狩反倒不怎么勤,据说农作物能一年两熟甚至三熟。
遗憾的是这里是兖州,农作物普遍一年一熟。
抢种一茬麻累也是无奈,奴隶军需要修整,会在阙地呆很久,粮食是个问题。
阙地本身的存粮也很丰,在贵族都被屠掉后便都是奴隶军的了,但为了招揽人心,常仪拿了一部分打算帮氓庶过冬。
每年的冬日都是氓庶最难熬的时候,哪怕是帝都繁华之地每年冬季都要冻死饿死许多人,更别提兖州这种非发达地区了。
为了过冬,氓庶一般会向贵族借高利贷,肯定还不上的那种,倒不是有人想赖账,就算真有想赖账的,考虑一下贵族的私兵也会理智下来,还不上的主要原因还是贵族需要奴隶。
庶农虽然也耕作贵族的土地,但收成是庶农和贵族一起分的,只是贵族分得多一些。
田奴就不一样了,收获全都是贵族的,而贵族只需要用最低廉的成本维持奴隶的生命即可。
因而高利贷不借则矣,借了,最后肯定得卖儿鬻女,但大部分氓庶都不觉得这有多惨,子嗣本就是父母的私产,需要时卖了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没粮食吃的时候把子女给煮着吃了都不是稀奇事。
奴隶军想要的是人心,因而不打算高借贷,而是打算纯赈济。
剩下的粮食便没那么可观了,就算仍旧可观也不可能供奴隶军嚼用。
角斗士都是习武之人,一顿顶别人好几顿。
抢种一茬粮草是常仪的意思,就算最后冻死了,那个时候麻累也不过是没成熟,从植株到果实都是可以吃的。
有的吃就不错了,至于熟没熟透,管那么多干嘛?
常仪一番话说得奴隶军大部分高层都深感无言。
看常仪子你的学识、你的手掌、你的皮肤,你简直比贵族还贵族,但怎么感觉你对稼穑之事一点都陌生呢?
对于常仪子,虽然因为盗趾选择信任的关系,奴隶军因为相信盗趾所以也接受了常仪子,但对常仪子的身份仍旧是有些狐疑的。
无它,常仪子太有才华了,寻常家庭培养不出来。
除了才华,常仪子的外表也不似氓庶出身。
在这个氓庶普遍吃不饱,就算吃得饱也很少能吃上肉的世道,氓庶和肉食者阶层的贵族是存在着身形差异的,前者身高一般最高五尺,后者少有低于五尺的。
自然,大荒如此大,总有例外,比如猎户这个职业,就很少有长得不壮的,不够壮的早就因为猎不到猎物饿死了,再比如角斗士。
乔目测过,常仪子的身高约莫五尺八寸四分,便是在贵族中这也是高个子了,除了个子高,常仪的皮肤也很好,白皙细腻如牛乳,没有任何瑕疵,不管是茧还是旧伤疤都没有,仿佛自幼便精心保养一般,以至于都成年了,肌肤还如婴儿般柔软细腻。
最后一点,乔可以证明常仪没有保养,那家伙连按时吃饭都要人提醒,怎么可能精心保养肌肤。
纯粹就是自愈能力强大罢了,手上不相信割了个口子,一顿饭还没吃完便已恢复如初,完全看不出曾经受过伤。
与其怀疑常仪是否贵族倒不如怀疑她是否人族。
与常仪同样充满矛盾的还有另一个人——兕子。
乔看向卷着裤腿坐在田垄边和一个老农用方言加手语聊天的兕子。
不到半个月就初步掌握了一门方言,兕子也挺人才的。
更人才的是这位疑似国君的小家伙还精通稼穑之事,不是常仪那种懂却因为经验不足而不够精的懂,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懂,各种经验也能信手捏来。可这是不合理的,兕子才八岁,哪怕真的出身氓庶也不应该有这样的经验。
人族的播种方法是漫天散播,这稚童却表示散播不如条播。
光浇水不行,还得施肥,粪肥的比例也有讲究。
麻累过冬也有法子解决,将麻累的植株种得密一些——不过这样的话,粪肥必须跟上,不然影响收成——再将枝条压低,缝隙间再压入干草,如此便可起到保暖的效果。
甚至还可以考虑一下冬季也耕作,不过这样的话对于播种时间就很讲究了,早了,冬季还没结束,作物就已经长得差不多了,收获肯定少,晚了,幼苗不禁冻。
常仪彼时的神情有些怪异,似是看到了什么明明不会发生却真的发生了的奇迹一般,虽神情复杂,但还是说服盗趾采纳了。
兕子在奴隶军中终于有了正式的位置——教授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