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时分,天边隐现鱼肚白。
周遭村落有着急进城的乡民,都会在这个时间动身,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陶蓁走在傻子的身边。
他则推着板车。
之前帮过她两回,他有了经验,再不会把板车拉的哐当响,不会震的板车里的锅碗瓢盆像要闹分家。
他推着板车的时候,口中依然在哼唱他在戏楼下听到的《窦娥冤》的唱词。上火之症淡去,他的声音低沉又清朗,像是一缕清风抚过盛夏,将窦娥那般泼天的委屈唱的清醒而隐忍,反倒让人听得难受。
他自己却悠然不觉,偶尔车子停下,陶蓁要去掖一掖稳固盆钵的棉絮时,他还能觑空在路边折一截树枝,当做云袖甩上一甩。
弱智儿童欢乐多。
此时他就像是已忘了昨夜她同他说不能留他的话,神情也再不是初听闻时的呆滞。
今儿一大早,当她站在粮房窗外唤醒他,说要带他进城时,他简直欢喜极了。
一贯里缺心眼阿弟陶小满,受着他的影响,也依然保持着傻白甜的作风。
当得知她“又”要带傻子进城买新衣裳时,小满头一次自己主动走去黄大娘家,并笑眯眯向陶蓁告白:“阿姐我最喜欢你啦!”
不知道等晚上她独自一人回去,他还会不会同样的喜欢她。
她这回有她光明磊落的盘算,要把他托付给可靠之人。
谁能更可靠,还不会欺负他,也不会瞧不起他……她思来想去,她识得的这类人,只有一个组织。
丐帮。
巧的很,她还识得这帮派中的五袋长老,张三。
她虽同张三只接触了短短两三日,可凭直觉,张三人品算可靠的;又在帮中有些身份加持,能护住他。
如此安排,她能安安生生赚贿赂官媒的银子;他在丐帮有兄弟们照顾,大家起点都一样,谁都别瞧不起谁;丐帮多了一个人,也算是壮大了队伍。
简直是三赢。
对,等进了城,就先去找张三。
或许同丐帮心有灵犀,陶蓁刚刚进了城,就受到丐帮的夹道欢迎。
数百叫花子呼啦啦朝着她和傻子涌过来,那阵仗连守城门的兵士们都被惊得一愣一愣。
“做什么?想造反?”已有兵士们手持□□要跟过来。
“丐帮家务事,不牢军爷操心。”一个年长些的叫花子出声,打消官兵疑虑后,径直问陶蓁:“你前两日可在衙门口摆过吃食摊儿?”
“娘……”傻子立刻将她遮在身后,全身紧绷,牙齿咯噔噔响,似随时要扑上去咬死对方。
陶蓁心里也跟着“咯噔”一声。
怎地莫名其妙和丐帮交恶了?可怎么把傻子送出去,不是又得砸手里呀!
她强自镇定下来,从他背后闪身出来,先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方从容道:“没错,前两日我是在青州府府衙门口摆过摊儿,诸位丐帮兄弟可是看上我的手艺,想要请我去做一回大锅饭?”
叫花们肆无惮忌的打量着她,交头接耳道:“应该是她。张三说长得跟仙女儿似的,我看像。”
那老叫花迈出几步,向她抱拳:“帮中有些重要事,需请姑娘前去一趟。”
他并不是征求她的意见,一句话说完便转头吩咐旁人:“把守在另外三个城门上的兄弟们撤回来,一起去帮中听消息。”
待吩咐完,方回转头望着陶蓁,手一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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丐帮的老巢竟不是什么破庙,而是青州府最繁华地段的一栋三层高的客栈。
陶蓁将将穿过来调查市场时,就曾多次经过此处,从来都是客似云来,生意红火的不一般。
只此时却闭门谢客,客栈门上只贴着一张红纸,其上写着“东家有喜,歇业一日”几个字。
她被带着沿支路进角门,再顺着木质阶梯一路而上,停在“天字一号房”门前时,陪伴她而来的老叫花住了足,低声同她道:“你一个人进去,不可带那傻子。见了我们帮主,莫胡乱说话。他问什么,你老老实实回答,明白?”
陶蓁微微勾唇,“我明不明白,端看你明不明白。”
老叫花不知她何意。待再要叮嘱,她已拽着傻子就要去推门。
老叫花抬手去拦:“他不能进去。”
陶蓁嗤笑一声,抬眼觑向老叫花,“丐帮的派头,真是吓死人。”
她拽着傻子,转身便要下楼。
老叫花又拦住她,似已用尽了耐心,咬着后槽牙压低声问:“你做甚?”
“你要明白,是贵帮请我前来,既然请我,就得按我的规矩来。否则,不好意思,本姑娘不高兴的时候,喜欢胡说八道,尤其喜欢真中有假,假中掺真。据闻丐帮擅长打听消息?那就一条条去辨真伪吧。”
“你!”老叫花咬牙。
“哈哈哈哈……”天字号房门打开,从里行出个四旬男子。身高中等,不胖不瘦,衣着整洁,面色白净,丢进人堆里就再也寻不出,实在没什么记忆点。
他一声笑罢,方道:“有道理,我丐帮请姑娘前来,自然是要依照姑娘的规矩。”
他挥了挥手,老叫花立刻恭敬的垂首,转身去了,他方摆个邀请的手势:
“姑娘,小兄弟,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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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一号房里,几张太师椅一字排开,坐着三个中老年男人。
陶蓁与傻子坐在三人对面,中间隔着一张古色古香的小圆桌。
圆桌上摆放着几个精美的盘子,点心、果子依次摆放。陶蓁自己是厨子,只看那点心的花样,便知不是一钱两钱能拿下的。
只是作为高端场所,这样的吃食仅算标配,便显得太过无趣了些。
“姑娘可诧异丐帮在青州府的总舵口并非建在最穷之处,却是在这最繁华之地?”
陶蓁确然是惊诧的,却也不过那么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