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点点,清潭倒影,池边落花随水流,散作满天飞香影。
林黛玉和周尚女儿周珏在池边水亭消磨光阴。黛玉捧卷读诗,周珏倚在水边,有一搭没一搭把花瓣撕碎顺风抛进水里。
黛玉秀眉颦蹙,心里叹息,她何尝不是一页诗半天不曾读完。春日和暖,是踏青斗草的好日子。周尚的病日渐沉重。寿春城里的名医,来来往往,几乎请遍,仍不见效。
周尚为人慈爱,林黛玉虽是外客,几月来得他关心照拂,犹自担忧,何况周尚的子女,还有周瑜。一月来,周瑜同两个堂兄轮番侍疾,人也消瘦许多。
黛玉索性放下书,平复心绪,远远就见紫鹃领着侍从朝水亭走来,顿感烦闷。
“林姑娘……”周家侍从把手里捧的锦盒放在石桌上,恨不得拔腿就跑,生怕自己受连累,“这……袁……那头又送东西过来了……”
黛玉一眼都懒得瞧,“我说得再清楚不过,凭他送什么来,我只不收!你若给我,便是有意坏我清白!”
侍从心里暗骂袁耀涎皮赖脸、不知好歹。周家上下不敢表露,但对袁氏父子的冷意也不难看出。这位袁公子还三天两头送珠宝珍玉上门讨嫌,拒了一次又一次,守门僮仆夜夜烧香拜佛、日日晨起看黄历,求爷爷告奶奶望他识相别来,叫他们做下人的左右为难,夹在中间受气。不收,他们推不掉,周家也不敢次次拒绝。收,袁术已是气倒了周老爷,再来几次,恐怕周家遭不住他们这礼。
黛玉怒气未消,周珏撑不住,“哇”地哭出声来,一行哭,一行闹:“非要逼死我们不成!爹爹眼见着不好了,他们不放过公瑾哥哥,不放过林姐姐,何苦来钝刀子割肉!既看不惯我们,干脆一刀杀了,我还要谢他大恩大德!”
黛玉看她哭得面白气喘,拉她坐下劝解,可根本插不进去话。
周珏哭得帕子湿了两三块,越发口不择言,“寿春城里谁不知道他家威风!占着汉家的地,夺了汉家的玺,巴望哪天再夺汉家的位!”
紫鹃和侍从如遭霹雳,膝头似坠了秤砣,急忙跪倒,“姑娘慎言!”
周珏被他们吓得不轻,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不知所措。黛玉打量那锦盒,着实碍眼,也不发作,拿起盒子,扭开搭扣,也不管里面装的何物,走到水边,扬起手“嚯啷”尽数倒进水里,把锦盒丢到脚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杏眼里满是不屑,黛玉讽刺:“你们推不掉,我不为难。他只管送,我从今儿起倒要看看他袁家有多少金银珠宝让我倒的。”
紫鹃上去收拾了盒子,扶黛玉坐下,“姑娘和珏姑娘别气坏了身子!紫鹃多句嘴,他父子二人一样,周公子这几日也不安生。”
“琮儿、璜儿……咳咳!咳咳!瑜儿呢?”周尚陷在榻上,气息奄奄,眼睛也几乎看不太清了。
长子周琮啜泣,语带哭腔,“瑜弟在外间,父亲可要他进来?”
“嗯……”周尚病入膏肓,好在意识清明,“袁术……那狗贼……为难他了?”
周琮缄默不言,次子周璜泪流满面,“瑜堂哥不愿为袁术所用,但袁术三天两头送东西过来,还召堂哥赴宴……”
“伯父千万保重!”周瑜从外间疾步赶到床前,跪在榻旁,“瑜自会处理妥当。”
“唉……”周尚嗽了几声,颤巍巍伸手去摸周瑜的手臂,要他起身,“袁术小人……背孙坚,兄弟阋墙,居心叵测……”
周瑜听后,不禁攥紧袖中书信,孙策刚送信于他,言进攻山越受阻,此战不易。
周尚扫视床前,周家三男,个个出类拔萃,周瑜尤为突出,昆山片玉一般,眼眶湿润,吐气笑道:“好……好……”
“扶我……出去……”
周瑜三人大惊失色,“伯父,您的身体……”
周尚挣扎着要起来,“去院里,我……要看你们、射箭……”
周琮和周璜跪伏在地抽噎不止,周瑜流着泪上去把周尚扶到藤椅里,三人抬出房,将他安置在廊下。
家中女眷围聚过来,抹泪噤声。周珏哭得要昏过去,林黛玉在一旁看护她。
“瑜儿,过来。”周尚不放心,握着侄儿的手嘱咐,“袁术势大,切记自保……还有你堂兄弟、妹妹……还要托你……”
周瑜泣不成声,“伯父放心!”
院内烈烈火把燃烧,暖风拂面,周瑜同堂兄弟张弓搭箭,“嗖嗖嗖”三下,正中靶心。
“好!”周尚回光返照,面颊生红,提气喝彩,话音刚落,头猛地砸下去,气息断绝,脸上笑意凝固。
“爹——”二子扑过去,嚎啕大哭。
周瑜满面泪痕,持弓向天,“嘣嘣嘣”拉了三下空弦,祭奠伯父亡魂,送亲人上路。
周府一夜缟素。黛玉感念周尚恩情,同周家小辈一道换了孝服。天色微明,周瑜一声不吭回了房间,黛玉见他神色异样,起来跟去。
架上银甲寒光凛凛,周瑜立在甲前,背对门外,堂外风气,银甲孤影,分外凄清。
黛玉倚门细看,周瑜松了肩膀,慢慢回身转头,望见黛玉。
黛玉试探问:“将军可是后悔那日对黛玉说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