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谢谢您,我们吃过了。”
说话的是和女孩同行的男孩,或许是正处于变声期的缘故,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奇怪,就像是在砂纸上拉过。
黑泽唯又收回视线看向他。
他和织田一样也穿着一件长款的黑色风衣,但是由于清瘦的体型以及个人气质与这件外套奇异的相适性,反倒让人觉得这种穿法“本该如此”。
不过黑泽唯特别关注的并不是这点,她的视线停留在对方的头发上。
说句心里话,哪怕是在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发型挤满了大街的今天,这个男孩的发型也真的是过于可爱了。
鬓边略长的两缕头发由黑逐渐变白,像极了垂耳兔的耳朵。
黑泽唯最喜欢这种软和和又爱撒娇的可爱生物,如果不是因为要顾忌这是公众场合,要不然她肯定会捂住脸“呦呼”一声。
但事实上,对方的这份可爱都是她眼睛上蒙着的那层厚厚的滤镜的效果。
只要是认识这个男孩的人都知道,他和这种软萌的动物一点也不相符,而且如果真的要选一种动物来形容对方的话,那大概是夜间徘徊在街道上的野犬吧。
就像刚才,他明明是在表达谢意,但由于眼神过于锐利,看起来反而像是在莫名巧妙的生气。
这就和野犬一样,哪怕它勇敢的帮助了别人也依然会因为过于凶猛的外表而被误认成施暴者,所以久而久之,野犬就真的成了施暴者。
不过老板和这个男孩认识了大半年,也相处了大半年。在他的心中,对这个孩子的滤镜或许比黑泽唯对这个孩子的还要厚。
他只是看了眼男孩,然后又一边打开电饭煲,一边笑道:“哎呀呀,龙之介,像你和小银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一点没事的。”
虽然早就预料到对方会这样说,但眼见着他就要把一大勺米饭挖到盘里,龙之介还是不由地提高了音量:“真的不用了!”
变声期内过于飘忽不定的声音在这里应验,尖锐刺耳的少年音使得众人都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很显然,声音的发出者也意识到这点。
龙之介的耳尖忽然变得通红,他又刻意压低了嗓音,又解释道:“我们今天是来和别人碰面的,谢谢您。”
站在他身后的小银也应和似的点点头。
她有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再配上黑色的长发,看起来温顺而哀怜,等她再长大些或许就会被别人称为“抚子”。
但是黑泽唯却察觉到,她的眉眼间还隐隐的透着一股狠劲儿。
当然这并不是历史上第一位有着“抚子”之称的静御前所拥有的那种坚毅和忠贞,正相反,这是一种更为惨烈而绝然的兽性。
多么矛盾的一个孩子。黑泽唯暗叹道。
没错了,绝对是她。
署名「玛利亚」的笔友,一位虔诚又迷茫的切支丹教徒。
这个身份是黑泽唯推测出来的,当然这不仅是因为对方的笔名,更是因为对方的来信中掺杂着许多切支丹的教义。
这个外来的宗教虽然因为种种原因在这片土地上沉寂了两个世纪之久。
但伴随着霓虹在常暗岛战役的失败,天皇的“我为人”的告示以及禁刀令的颁布,信仰崩塌的民众,尤其是家乡被划为租界的横滨人一举将切支丹推上了历史的主舞台。
不过事实证明,佛教也好,切支丹也好,对于现在的横滨来说,它们都是无用的。
想到这,黑泽唯转过头来,低垂着眼眸,浅金色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了一片阴影。
面对这两兄妹的拒绝,老板只能叹了口气把电饭煲盖上,转身又把盘子放回原处。
这时趴在黑泽唯腿上的三花猫忽然站起来跳到了地面上。
而这一下也让黑泽唯回过神来。
她抬起头接着刚才的谈话内容,又笑着对织田说道:“刚才是我大言不惭了,不过我还是很期待以后可以在书店见到您署名的作品。”
然后也不等对方回复,她便起身朝那两个孩子走去。
“是玛利亚吗?”她笑着对小银说道:“我是与你通信的黑泽唯。”
这下子小银终于从龙之介的身后走出来。
她双手收拢到身前,脸颊微红的说道:“你好,我是玛利亚·芥川银。”
然后她停顿了下看了眼龙之介,又朝黑泽唯说道:“这是家兄,请多多指教。”
见到黑泽唯又将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龙之介像是触电了般避了开了她的眼神。
但随后在小银偷偷的拉扯衣角上,他还是抿了下嘴唇,轻声说道:“芥川龙之介,请多多指教。”
对于小银面基还带着个家属的行为,黑泽唯并没有觉得有多麻烦,她甚至还很赞同对方这么做。于是她笑着又朝龙之介问好。
两个月前,她被解救后昏迷了十天,等醒来时不仅从周医生手里拿到了紫式部文学奖的邀请函,还有两封笔友寄来的信。
前一封还比较正常,只是询问她最近是不是很忙,然后又如往常一样写了许多关于生活里的琐事,和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少年式的迷茫。
而另一封沉甸甸的,一拆开便发现里面装了一沓信纸。
前面的那几张还如前一封那样写着,但越往后读,生活里的琐事和少年式的迷茫都被舍弃了,留下的是连白纸黑字都无法遮掩的,犹如浪潮般涌来的担忧和焦急之情。
那个时候,黑泽唯忽然意识到这绝对不会是一天写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