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问曰:“人命在几间?”
或对曰:“在呼吸之间。”
太上曰:“善哉!可谓为道矣。”
——《服气精义论·服气论第二》
黛玉自梦中恍恍惚惚的睁眼,存了存神,方才将笼在被里的手抬起。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一物,光润如水,大如鸡子。自服食五方云牙之后,她已渐有暗夜视物的能力,淡淡一眼看去,已看出那物光色嫣红,通透无比,果然是一枚红水晶琢成的丹药瓶。
悄悄将被子推开,叠好,她打理了一下衣衫,以仙人跨鹤式坐定帐中。此时壁上的鹦鹉踏春枝自鸣钟才摧金振玉似的重重一响,便有余音在四壁间回荡,久久不绝。
夜夜心里盘算着时辰,要赶在子时起来打坐,这样才不到两旬的功夫,自己便比这自鸣钟还要准了。黛玉自嘲微笑了一下,旋即收敛心神,半合了双眸,口齿三下,心中默默祝祷道:“东方青牙,服食青牙,饮以朝华……”
那梦中仙君既说她今夜便能够纳气固元,她也不能让他小觑了去!
青气如练,蜿蜒而来,其余四方云牙相继而至,交织成瑞气蒸腾的五色霞光,将黛玉环在中央。若在往日,孤竹君少不得要嘀咕一番“如此逸景也就吾有缘得见,那些凡胎俗人可没这么眼福哈哈哈”,可今夜,他整根竹都缩进了被子里,全身的每一寸血肉都在焦渴中瑟瑟颤抖,又在竭力与这份焦渴搏斗,好阻止自己颤抖下去。至少不要抖得太厉害,惊动了正在服食五方云牙的黛玉。
修行人行气之时最是干扰不得,稍微一点异响惊扰,轻则亏损修行,重则落下一辈子没法痊愈的暗伤。孤竹君不是修行人,可妖类亦炼气,道法自然,万法相通,自然也清楚对应的禁忌的内容。
黛玉每晚都会花上一个时辰打坐,今晚自然也不例外。孤竹君从没觉得一个时辰的时间这么久过,他只觉得全身冷得厉害,便是久远之前,他还是枝连人身都未修出来的小妖竹的时候,被大雪压覆了足足半年,也没有这般刺心的冷。忍到后来,他呼出的气都已泛着霜白。他兀自记着不能发出响动,模模糊糊中用力咬住了自己的手臂,腥甜的冰冷液体涌了满口,简直像活吞了口冰得掉渣的沉沉铁块。
“青雀!”也不知道熬了多久,一声惊呼唤回了他的理智。他哆嗦着扬起了结了冰晶的眼皮,朦朦胧胧的看到黛玉不知何时已出了罗帐,来到了他的床边。“冷……”他勉强说道,上下牙打着颤。
看了他这幅模样,黛玉哪里还有猜不到的,当即红了眼眶:“可是那渴血的禁制犯了?”
“冷……”每逢这天杀的毛病发作时,除了“冷”,孤竹君都找不出第二个能说的字。
“果然是那禁制发作了,”黛玉欲哭无泪,“可这黑灯瞎火的,上哪里给你找血去?张扬出去,都不好找个说法圆回来。若只是说病了,必是请个大夫,开几副温补的药了事,末了再拖到不知道哪里的冷屋子里养着,没病也得冷出病来,何况你这还不是病……”她咬了咬牙,摘下绾发的白玉簪,也不顾一头青丝泻了满肩,将簪身对准自己的手腕,“实在顾不得了,你便喝我的血吧。也不知道喝多少才能缓住你这症候。”
哪怕是已瞒着世人悄悄踏入了修行门径,黛玉也毕竟只是个闺阁娇女,身上连个小指头都没被弹过,当真要自己给自己放血,也不免害怕。眼看着那尖利的簪头连自己的腕子越来越近,似乎连皮肤都感觉到了那份刺痛般的凉意,她的手止不住的开始发抖。骤然一阵刺骨的凉意覆上手臂,却是孤竹君强挣着抬起手,格住了她握簪子的手。
“别……我……只是……冷……”他挣扎着说,声音支离破碎得像大风中忽明忽暗的烛火。
黛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有几点垂在了孤竹君的脸颊上,沁入深心的温暖。孤竹君忍不住抖了一下,抬起的手失力的放在了脸上:“这个……热……”
“眼泪是热的?你要热水?”黛玉醒悟过来,也不去唤醒紫鹃或雪雁,自去暖壶里倒了兀自滚烫的茶来,凑到孤竹君跟前,亲自喂给他喝。孤竹君靠在她怀里,如饮甘露的一口吸尽,茶水的温度伴着黛玉微暖的体香,说不清是哪个稳住了他的焦渴,他连连喝了三盅茶,出了一身汗,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自己正靠在什么上。
“舜帝在上啊!真是折煞吾了!”他在心底嚎道,面上还得绷住,惶然的说:“姑娘快放手,这可使不得……”
黛玉却没有放开,还亲手用帕子擦去了他头脸上的汗,见他原本结了冰霜的脸上已浮出了几许血色,才徐徐的扶着他睡下,又取了汤婆子来让他抱着,给他掖好了被:“可好些了?还是再喝几口热茶?”
孤竹君有气无力的说:“想喝……暖和。”
黛玉立刻又去倒茶,重新喂给他喝,见他喝完后又是大汗淋漓,一双虚弱的黑眼睛格外的明亮,心下十分忐忑:“现在感觉怎样?”
“好多了,累得姑娘服侍了一场……”孤竹君嗅着她身上的幽微香气,神智清明了许多。
黛玉打断了他的话:“只喝茶,不饮血,当真可以么?”
自然是不可以的,不然吾也不可能被这破毛病扰了几百年。不过……吾似乎当真缓过来了?不可能是那几杯茶的缘故,这些年什么法子都试过来了,要是热茶有用,吾还会如此困扰?难道,是因为闻了契主大人的体香?
孤竹君痛苦的捂住脸:舜帝在上,吾从前没这么龌龊猥琐的!
他这一脸的痛不欲生唬住了黛玉,她急道:“可还难受着?果然还是喝一口我的血吧……也不知道一口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