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摘的腊梅,和孤竹君所摘的腊梅,究竟哪个更好呢?青菜豆腐各有所爱,你看这个美,他看那个漂亮,这个问题本身很难寻出答案来。可雪雁与孤竹君四道目光都期待的看向黛玉,俨然希望她给个公平公正的评判出来。
黛玉蹙了蹙眉,挪开了眼:“一般的都是花儿,各有各的好,哪里说得出哪个好、哪个更好来?况且这些花儿同出一个会芳园,气脉相连,同是一夜盛放,又同一天被人从树上摘落……”她面上掠过一丝抑不住的难过,“一般的身不由己,任人采撷,又何必强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雪雁脸上的迷惑简直要化作实质流出来,委屈的嘟起了嘴:“姑娘,是你要我折一枝花儿回来玩的,这可不是我自个儿的主意!”
孤竹君同样未能领会到黛玉幽微的言下之意,只气势汹汹的将怀里的插梅长瓶一擎,响亮的说:“姑娘喜欢就好。只要姑娘喜欢,我能把这几棵腊梅树全部折秃了!”
黛玉沉默了,良久之后才道:“真是个……傻丫头。”轻轻的气音,近似于叹息。
孤竹君立即得意的瞅向雪雁:“听见没?你这个傻丫头!”
众人:……
孤竹君与雪雁互相抢白了几回,雪雁没占着上风,眼看着脸都要涨红了。黛玉见状忙说:“我手脚也暖过来了,空坐着无趣,不如出去,靠近前去赏花吧。”
一妖一人顿时收口,紫鹃和雪雁上前,帮她穿上鹤氅、戴上观音兜。瑞珠则在前引导,才转出门,忽然惊道:“宝珠,你不在奶奶们跟前伺候,怎么跑这里来了?”另有一个甜脆的声音道:“奶奶吃醉了酒,直说热得难受,想到逗蜂轩这里幽静,还有上好的腊梅花看,就过来歇一会子。”
两珠正说话间,黛玉已收拾妥当,出得门去时,正看见几个丫鬟在靠腊梅树的廊下摆设纱帷、暖炉、薰笼等物。秦氏着了一袭如意云纹的海棠红如意云纹缂丝斗篷,滚边的纯白风毛溶溶似水,在凉而冷的风间起伏出柔润的波浪。她自上露出的大半张脸容亦是素白如绢,与那风毛相映,竟是分不清哪个更皎洁几分。丰姣清艳的眉目间晕着桃红醉色,水汪汪的娇媚不胜。
常言道,美人秀色可餐,却不知美到了极处,往往言语形容不出,只知望见其人之时,由不得的心尖一颤。
秦氏恰恰便是这样一位容华盛极的丽人。
美人如斯,由不得黛玉不驻足欣赏。秦氏恰恰也于此时望了过来,正与黛玉的目光撞在了一处。秦氏歪了歪头:“林表姑也来逗蜂轩赏花?可是侄儿媳妇扰了表姑的雅兴?”
黛玉摇头:“我也正预备过来树下看花,该是我扰了你的雅兴才对。”秦氏闻言噙着笑:“那就不闹什么先来后到这些虚文了,她们已经布置妥当。林表姑不妨过来一起坐坐?”
这份对繁文缛节说抛就抛的态度十分合黛玉的心意,她不由也说:“既然都说了不闹虚文,那就索性也把那些个辈分抛掉好了。你年纪居长,我年纪居幼,姑姑侄儿的叫来唤去,听着怪臊的。”
秦氏怔了怔,旋即展颜一笑,神情脱去了人前的娴雅持重,显得甚是坦率轻松:“却原是我太拘谨了、我在家时乳名可卿,不知你……”
黛玉道:“父母唤我黛玉。”
秦可卿招了招手:“这薰笼挺宽阔,黛玉与我坐在一起好不好?挤一挤也暖和。”
孤竹君闻言不由得眨眨眼,心道:吾家契主大人的洁癖可不轻,恐怕未必乐意和你挤一个薰笼。正想着,便见黛玉欣然点头,施施然的走了过去,抱着手炉在秦可卿让出的半边薰笼上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