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竹君虽有落雪一问,心底却毫不好奇答案。他昨夜入眠后便隐隐听到了落雪之声,今早醒来后灵识一探,便知外头是什么情形,不过是谨记着自家的小丫鬟身份,又见紫鹃冷得厉害,才代她出来跑回腿。
“可不就是落雪了吗?今年这雪下得也忒早了,明明昨儿还穿着夹的,当时春纤这小蹄子还笑说,这天气只觉着凉快,倒是半点也不觉着冷。可今儿再这么穿就不能了,得冻得打摆子!我说小姑奶奶,你要不嫌着脏,就把我的袄子先披着,回里屋去,里头比这里暖和。”先头说话的嬷嬷道,“姑娘还没醒吧?我们这里也才刚收拾妥当,我这就叫她们进去笼薰笼去。”
孤竹君点点头,也不接那嬷嬷递过来的袄,道了声谢便回了里间,小声对紫鹃说:“外头落了雪,嬷嬷们说要小丫头们进来笼薰笼。”紫鹃还缩在被子里,此时已不哆嗦了,闻言轻声道:“再叫送个汤婆子进来,待会儿姑娘起身,可不能冻着。”孤竹君“哦”了声,大刀金马的便准备再返身去外间,被紫鹃叫住,“还是我去说罢,你快披件衣裳,落雪天冷,伤了风可不是好玩的。”正说着,已摸索了衣服,缩在被子里匆匆穿上。
吾辈可是四时常青,经霜历雪而不减翠色,早前还被你们人类的文人雅士和梅、松两家一块儿封了个“岁寒三友”的绰号来。区区一场小雪能耐吾何?孤竹君矜持的想着,口中则说:“还是我去说吧,我这身板抗冻,就这还冷不着我。”
紫鹃瞄了眼他罩在鹅卵青寝衣下那一掐小细腰,再看看他那白润得发光的小脸和尖尖的下巴,抿了抿嘴,轻声说:“还是我去说吧,你打南边来的,入冬该怎么布置又说不清楚。你要是无事做,趁这会子把姑娘和我们的冬衣整理出来,急用的。”
孤竹君这才放弃了继续晃出去的念头,转而去取大伙儿的冬衣。虽则因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天气才骤转寒冷,但考虑到将要入冬,紫鹃早就领着几个丫鬟将众人的冬衣挨样归置妥当,他只要把紫鹃、雪雁和他自己的取出来,再备下黛玉起身时要穿的衣裙即可,并不费多少功夫。
他收拾的功夫,小丫头们已搬进来了薰笼,紫鹃换上了冬衣,打发孤竹君与刚睡醒的雪雁去梳洗,自己将黛玉的衣服放在薰笼上暖着。整个过程中所有人皆是屏气敛声,动作轻巧,悄悄的未发出一点响动,待黛玉的帐内传出起身的动静,紫鹃掀开锦帐,将汤婆子送进去在被子里暖着,服侍黛玉起身时,里间已是温暖如春。
这天,因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雪,冬日便觉着比往年早来了些许时日,贾府上下都换上了冬衣。贾府风俗,最喜鲜艳奢华之色,虽是漠漠冬日,可人人皆穿得花红柳明,衬着屋檐、庭树、山石上的薄雪,倒也颇为艳丽。而随着人们的服色一同变化的,还有宁国府会芳园中的腊梅。这会芳园原是自初代宁国公贾演修造,历经三代整饬,内中景致自是格外秀媚。这一场好雪又送得园中腊梅尽开,在雪地里望去,黄艳艳的好不齐整。如今宁国府掌家人贾珍一见开怀,命妻子尤氏预备消寒小宴,请荣国府女眷过来赏花。
贾母年轻的时候便是最喜欢冶游的活泼性子,如今年纪上来,仍是趣味不改,但凡身体支持得住,她自然不会拒绝这些宴集热闹,便特意吩咐免了几位姑娘今日的功课,带着儿媳妇、孙媳妇、孙女、外孙女过宁府游玩。独有李纨说贾兰怕冷,不好带他过来,自己只好留在荣国府照顾。
宴上无非是吃酒品茗,说笑听曲而已。尤氏还叫了一班小戏子来,演了一出又一出,是漠漠冬日里难得的热闹。一时贾母点了出《雷峰塔》,小戏子们装扮成青白二蛇,又有法海、许仙,唱得呜呜咽咽,百转千回。看得座中的女眷们落泪不已,旁边伺候的丫鬟们也有不少偷着哭泣的。黛玉略坐了会儿,便对贾母说:“热得紧,想去外头走走,疏散疏散。”贾母仔细打量了两下,见她确有不支之态,便点了头,嘱咐丫鬟们好生伺候着,别让她受了风。
孤竹君认识的蛇妖不少,其中也有几个原身是白蛇、青蛇,可并未听过人间是怎么编排的他们的故事,好奇心一起,站在黛玉身后随意的看了会儿,居然就这么看入了迷。耳听得黛玉要出去,他只好恋恋不舍的又看了台上一眼,悄悄跟紫鹃说:“白蛇和青蛇斗过了法海没?”
紫鹃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悄声道:“输了,白蛇给法海镇在了雷峰塔下,后来白蛇的儿子许仕林考中状元,来祭拜生母。雷峰塔当不起文曲星磕头塌了,白蛇才出了来,母子团圆了。”
孤竹君松了口气。知晓了结局后,他本该为逃出苦海的白蛇庆幸才对。不知怎地,除却松口气之外,心底还有些索然无味,一时倒后悔适才多嘴问紫鹃后面的故事了。
而此时黛玉已起身向所有女眷告了“失陪”,她说要去外头走走却也不是托辞,而是当真穿了竹青鹤氅,罩了观音兜,围裹得融融暖暖的,竟是真的要踏雪寻梅去。尤氏的儿媳妇秦可卿见状,便指了丫鬟瑞珠:“快去好生跟着伺候。”瑞珠当即带着几个婆子跟上,同着随黛玉同来的紫鹃、雪雁、孤竹君并在一处。黛玉扶着紫鹃的手在前,孤竹君落后一步撑伞,其余人随在后面走着,阵仗甚是不小。
黛玉本自凝目看花,回头看见这等阵仗,不由莞尔:“我也只是想着出来走走,看看雪和花。你们这浩浩荡荡的架势,生生把这雪都踩没了。不如自做自的事去,让我清清静静的走一会儿,有紫鹃她们陪着我就尽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