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究竟图的什么?
孤竹君发觉自己是越发瞧不懂贾宝玉了:“折腾全家人好玩么?还是他本就是爱演戏?枉吾之前还觉得他是个孝上悌下的慈和人!”
“仙人之心,哪里是我们这些凡俗小妖能明白的?”妙光叹道,“妾身劝你暂时还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的好。要是实在耐不住,妾身再重新与你出主意。”
贾宝玉图的什么?隔日孤竹君便知道了。
早饭之后,贾母处的丫鬟们进进出出的张罗着收拾行李。这件大毛的褂子不能少以备不时之需,那个玻璃盏是心爱的不能缺,闹了大半天方才消停下来。孤竹君听了一耳朵,便觉脑袋都快要跟乱麻一般。原来这位宝贝疙瘩宝二爷昨晚做了场梦,梦见了宁荣二府的老祖宗——宁国公贾演与荣国公贾源给他托梦,说是近来膝下寥落无儿孙侍奉,特命后人来陵前叙话训导,若是不肯来,眼疾便永无痊愈之日云云。
鬼神之事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宝玉又将两位老国公的形貌特征说得清清楚楚,由不得贾母与见过两位老祖父的贾政不信。况且宝玉这回的眼疾来得凶险,眼见太医束手无策,求神问卜亦是无用,为免宝玉当真变成一个瞎子,哪怕是不舍得他在这寒秋天气里出远门,可也只得十万火急的送他回金陵老宅去也。
“原来他装了这么多天病,就是为回老宅一趟?”孤竹君有些明白,可也有些糊涂。然而不管怎么讲,宝玉这一离开,他总算也得了几天松快日子过。更令他喜出望外的是,他发觉种在自己灵台上的契约不知为何松动了一线,他也终于不再是个单纯的□□凡胎,至少他已经可以调用法力——虽然只有一丝。然只要有了法力,就有神通可以施展。
也许,吾可以趁此良机,尝试说服林姑娘修行了?
话虽如此说,但先前定下“扮作落难女子接近契主”之计时,秦媪妪曾叮嘱,要他但凡有何重要决定,务必与妙光商量妥当。这条建议的措辞并不是很有分寸,若换做其他妖王,听到自己还需要向一只不过五百年修为的狐狸精讨教,少不得要勃然大怒。然而孤竹君素习心胸阔朗,虽则辈分奇高,可平素便无甚架子。加上他自知自己在妙光的加强培训下打的那点底子,自是无法与在红尘中打滚了许多年的资深狐狸精相比,倒也心态良好。此番,自然也不介意按着那位已被今人供奉进了庙堂的圣人后辈所言,“择其善者而从之”。
“什么?孤竹君的法力恢复了?恢复了几成?”又一次的梦境相会里,妙光睁圆了狐狸眼,说话间,她的狐狸身子不动声色的退后了好大一截,全身警惕的绷着,像一根被拉满的弓弦。
孤竹君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奇道:“狐狸,闪那么远作甚?”
“活动活动手脚而已,大人您接着说啊。”妙光目光闪烁,声音也有些小发抖。
孤竹君被她带回了关注点,凝眉道:“就恢复了一点点。”
妙光谨慎的追问:“一点点,是多少?”
孤竹君在联系她之前就已寻了僻静处验证过:“一丈之内御物的程度吧。”
“不愧是帝舜时代得了灵机的大妖,妾身三百岁的时候,才勉勉强强学会的御物,于大人而言,竟只是‘一点点’。”妙光的狐狸脸上满是艳羡,长吁短叹。
自打孤竹君修行被封起,这只狐狸在秦媪妪不在时,对他说话便再未客气过。如今久违的一口一个“大人”的叫着,倒令孤竹君有些肉麻。但她从前便是这般称呼着,而今不过是回归了过去数百年的老习惯,他便未多想,只当前些日子这只狐狸过换毛期,不慎换的毛太厚,燥的。
“给吾出谋划策吧,狐狸,吾该怎么以现有的法力劝说契主随吾修行?”孤竹君认真讨教。
品出了他无意追究自己前些日子对他的冒犯,妙光松了口气,精明的狐狸眼一眯,计上心来。
是夜,紫鹃如常的服侍黛玉睡下后,自己也睡了。待得两人的呼吸匀定,孤竹君睁开了眼睛,昏昏夜色里,他的双眼明湛如双星。他曾留下一截本命竹简给秦媪妪,秦媪妪离开前,又将其转给妙光,此物是由他的一枝原身所炼制,与他的真身之间有所感应。这份感应即使是再高深的道法也无法斩断,故而只要运用得当,便有无穷妙用——在白日里,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拔了一根头发,放在了黛玉的枕下。
他这具肉身经秦媪妪法术幻化,方得了女相,究其根本仍是竹身。躯干为竹身所化,四肢是竹枝所变,头发自然是有竹叶幻成。在脱离了孤竹君的身体后,那根头发立刻恢复原形,不再受秦媪妪的法术影响,但作为他原身的一部分,这片竹叶仍可以为本命竹简的持有者妙光所操纵。哪怕前者早在两千余载前就已是地仙,后者不过是条五百年修行、除却化形术与媚术外再无多少专长的狐狸精。
黛玉在恍恍惚惚间,只听见流水潺潺,其音清若松下琴鸣,令人尘心皆消——那水声……却是从她足下不远处响起?她垂目一看,只见一道清清溪水正在不远处,其势若九曲玉带,而她所立之处,正在其中的一处曲岸的草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