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无衣穿着黑斗篷上囚车的时候,天还未亮。侍卫早早从山庄内撤出,在外列队,剩下空荡荡的院子格外寂静。
花未开,草败兴。肃寒未退,大雨又来,这一场初春满是萧条,毫无什么生气可言。
两位师父没有来送,柳月阿苏姚七三人从低到高在山庄门口站成一排,一个个脖子伸的长长,眼巴巴望着。囚车门嗝吱关上,押送车队随声起程,李凤鸣身骑白马在旁,垂眼看着林无衣面有凄色,甚觉假的要紧。
他勒马走在边上,一时心中倒有无数话想问,且不知这大骗子会说出何种慌话来,但知这一路必然是不会太平。吴雨更是手握刀柄,严阵以待,鸟过惊翅,兽穿林动,涧底流风,都会让这位黑脸大将军紧张一场。
直到下山走到官道上,时常有一些人影晃过,大将军喝令部下更是将老远就开道将人隔开,林无衣嘴角一动,笑了笑,向囚车一旁跟着的李凤鸣道:“你这将军真可爱,我都怀疑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了。”
太阳高悬,晴空万里,李凤鸣抬手遮眼望前扫了一眼吴雨,转向林无衣扔进一水囊。
水囊正正好侧穿过铁栅砸落在林无衣怀中,林无衣一惊,半晌将水囊拿在手中,没有打开也没有动。
“没有毒。”李凤鸣晒着久违的太阳,身上暖暖的异常舒服,侧目见林无衣将水囊举起,缓缓笑道,“井边垂铃之恩,赠刀自卫之情,自不敢忘。这次我们就算扯平了。”
林无衣呛得轻咳两声,抬手将嘴角流出的一道水迹擦去,对李凤鸣的谬论震惊不已:“救你出井的是我,送你扣刀的也是我,现在抓我的却是你,怎么就扯平了?”
说着林无衣甚觉可笑:“合着侯爷的报恩原来是以怨报德呀。”
李凤鸣撇头一笑不置可否,耳边衣袂沙沙,一双灼目烧近了些,回头林无衣扒在铁栏,夹着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将水囊送到他眼跟前:“有没有毒有什么重要呢,我既救过你,按侯爷的理,横竖是要杀我才能算扯平的。”
囚车一晃,林无衣的手也随着晃了晃,水囊脱手,险掉了下去,李凤鸣呲笑了声抬手一把接住水囊,道:“林无衣呀林无衣呀,多年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会折磨人,知道旁人哪里疼就往哪里落刀子。”
说罢他两腿一夹,踢了踢马肚子,朝着队前奔去,徒留林无衣扒拉着铁栅,两眼大睁愣了半天,心道:莫名其妙!早知就该让你在井底渴死。
长关漫漫,吴雨唯恐夜长梦多,押送队伍走的格外快些,一路稍作修整一直向西,黄昏时刻到达归河河口。
河边密林遍布,船家往来,岸上一行集市,两排矮屋,不算十分热闹,却让吴雨悬心不已,好不容易囚车上船,拔锚离岸,他总算松了口气,转眼却见李凤鸣将手脚带着镣铐的林无衣从囚车放了出来。
吴雨不解,只能近前防备林无衣跳船逃跑。
夕阳入水,影影绰绰,倒似一簇火焰从水里生出烧上了天。
林无衣和李凤鸣站在船头。白衣浮霞影,黑衣染红光,风过水面波澜起,人行河上面不惊。两岸苍树抽新芽,浅水老妪赶花鸭。此间声色啼春晓,梦还山村有人家。十里炊烟同入云,山回路转又一春。
“真好看。”林无衣一时两眼闪动,手边的镣铐动的呼啦呼啦。
李凤鸣侧目扫了眼那不合时宜的两道环形镣铐,不由想起句诗来,他道:“好看落日斜衔处,一片春岚映半环。”
林无衣转头见李凤鸣目光落在自己手上,遂将手干脆举起来给他拍手,哗啦哗啦一阵响后,她瞪大眼睛道:“侯爷一定就是传说中看过五车书的人吧。”
李凤鸣听这奇奇怪怪的话,皱眉道:“学富五车只是一个比拟,什么看过五车书,难不成七嘴八舌真是七个嘴八个舌头?”
见李凤鸣答的认真,林无衣忍不住笑出声。
李凤鸣这才明白过来,看着林无衣道:“你耍我呢吧?”
林无衣将两手放下,短叹了声,又看向通红的远天,被风吹的眯眼道:“我倒是想呢。”
一缕头发贴着林无衣的脸颊吹进她嘴里,她两唇衔发,晃动着闪着银光的镣铐抬手将头发往边上拨了拨,一滴汗顺着泛着光泽的脖颈,干涸在锁骨上。
她望着天色出神笑着两瓣圆润的唇,裹着春桃一般的颜色,笑起来一丝细纹也无,滑的似乎能在上面溜冰。
猛然察觉李凤鸣在看她,倒有些不好意思,转头躲过,道:“冷了。”回身便要进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