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我这就去开药!”那大夫转身去了药房,不一会儿,拿了两包药出来,全都递给阿蛮。
两人没有久留,坐上马车回了魏府,殷篱一直没有说话,看起来病恹恹的,阿蛮摘下帷帽,看着白纱后面模糊不清的脸,忽然道:“阿篱姐姐,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到金槛吗?”
殷篱微顿,回过头来看着阿蛮。
阿蛮就笑着说:“缩在角落里,弱得不成样子,别的乞丐都有吃食,他抢不过,也打不过,奄奄一息地等死,如果不是我们出现,他或许就挺不过那个冬天了。”
殷篱不动,但还是看着她,阿蛮撩开车帘,让外面车水马龙的喧哗声流入马车中,她看着外头烟火纷扰的街头,就说:“我有时候也会想,倘若阿刁还活着,她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如果是农夫,也是个不一样的农夫,如果是个杀猪的屠户,必定也是个不一样的屠户,她连做个乞丐,都是乞丐中的头子,这样的人在哪都是不平庸的。”
“我就唯独想象不到,若是那天她没有背着我逃跑,而是认命地被我那两个狠心的爹娘卖到窑子里,那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殷篱身子一僵,渐渐落下泪来,阿蛮这样说着,她也开始想,她发现自己想象不到那样的阿刁,她该天生做鹰,而不是笼子里供人赏玩的雀,可她来不及做鹰就死了,这个世道,她要做一只翱翔在琼宇中的鹰有多么不容易。
殷篱这一生都没那样的可能,她也在笼子里。
阿蛮回头看着殷篱,眼中的笑满含引诱:“阿姐,你就不想看看阿刁活着会是什么样子吗?”
殷篱知道,阿蛮又是在劝她,劝她选这一条贱命,不要拿任何东西同性命做比较,不要冒险,不要自暴自弃,阿蛮逼迫她,威胁她,引诱她,用着各种办法,阿蛮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要她好好活着。
两人回了玲珑居,阿蛮让人煎了一包药,安胎养身的,殷篱没犹豫,一口全灌了下去。
金槛来看她,问她什么时候可以跟着魏书洛读书,其实殷篱和阿蛮也能教,但她们终归不如魏书洛看过的书多。
清河山庄每月一封信,魏书洛的归期总是一拖再拖。
殷篱也并不想看到他,逃避着不想这件事,但看金槛的模样,殷篱又知道不该再拖了,便让人去信,要把金槛送过去。
谁知还没等到魏书洛的回信,魏琦突然要见她。
殷篱近来常常称病,很久没有给魏琦请过安了,他又是公公,与媳妇之间总是要避嫌,所以也不常召见她,她不明所以,跟着传话的丫头过去,阿蛮也跟在后面。
到了正厅,殷篱看到上首的魏琦阴沉着一张脸,心里一紧,脚步已经有些退却,刚要收起踏进门槛的那只脚,就有人从后面涌入,架着殷篱的手臂将她拽到里面。
“你们做什么!放开夫人!”
阿蛮冲上前去挡那些人,却被狠狠掼倒在地,殷篱紧张阿蛮的时候,突然感觉双腿一疼,有人在后面踹了她一脚,她跪在地上,还不等看清,脸上就被砸了一个东西。
魏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是什么?”
殷篱看着眼前用牛皮纸包着的药,药材四散在地,脸色骤然一白。
阿蛮赶紧抢上前来,将地上的药扫到身前,急道:“这是治疗伤寒的药,夫人近来身体不适,老爷是知道的,前几日奴婢陪夫人——”
“你给我闭嘴!什么时候轮到你开口说话了?”魏琦一声厉喝,将阿蛮解释的声音打断。
声音剧震,让人忍不住为之一颤,魏琦移回视线,睇着跪在地上闷声不吭的殷篱,开口时语气犹如魔鬼一般,让人遍体生寒。
“七月初九,你一夜未归,去做什么了?”
殷篱低垂着头,双眼骤然睁大,阿蛮赶紧看向她,嘴唇咬得用力,恨不得替她回答。
安静良久,殷篱才说:“儿媳要回府时,天色已晚,路上又泥泞不堪,所以在驿馆歇脚。”
“满口胡言!”魏琦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来人,传李二!”
殷篱身子一僵,李二是那日赶车的车夫,自从那夜过后就不知所踪,殷篱和阿蛮以为他早已遭遇不测了,竟然还会出现!
正说着,李二便被带到正厅,他哆哆嗦嗦地跪下,给魏琦磕了个响头:“老爷!”
魏琦问他:“七月初九,你驾着马车带夫人去了什么地方?”
车夫颤颤巍巍道:“回老爷……那天,那天小的牵马在五虎山等那场法事做完,快要回府时,夫人突然说要去郊外魏家名下的一处庄子,小的不明所以,就驾着马车过去了,谁知……谁知看到夫人与一男子相拥而入,还整夜宿在里面没有离开——”
殷篱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车夫,耳边嗡嗡作响,视线中突然出现阿蛮,阿蛮正要冲过去制止他继续胡说,却被几个婆子按倒在地。
车夫一边躲一边道:“小的害怕夫人杀人灭口,连夜逃走,后来想到老爷待夫人不薄,夫人却做出这等败坏门风的事,是在有辱门楣,还是决定冒着风险回来告知老爷。”
魏琦冷哼一声,对殷篱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殷篱觉得浑身发冷,跪在地上的双腿麻木僵硬,一颗心跌入谷底,那一刻,她只是回头看向那个车夫,死死地盯着他:“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车夫对魏琦拜了三拜:“小的说的句句属实,老爷一定要相信小的啊!”
魏琦没看车夫,起身走到殷篱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有车夫为证,加上这包堕胎药,红杏出墙还坏了孽种,认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来人!请家法!先把肚子里的孽种打掉!”
魏琦大喝一声,立马就有人上前去拉扯殷篱,阿蛮见状从地上爬起来,跪到魏琦身边给他磕头:“老爷明鉴,夫人没有红杏出墙,是那个车夫蒙骗老爷的!老爷,我求求你,不要请家法,夫人身子弱,这样打她她会没命的,我求求你了老爷!”
阿蛮不停地磕头,磕到额头出血,嗓音嘶哑,魏琦却无动于衷,还一脚将她踹开。
那些人将殷篱推倒在地,殷篱只觉得肚子一坠,疼得她闷哼一声,可那一刻殷篱却无比清醒,她一定是落入了什么圈套,魏琦比她还要清楚是怎么回事,满口胡言的马夫,被轻易搜到的堕胎药,她有孕的消息,七月初九那夜发生的事,她好像在一张无形的网里,一旦被套入了就是九死一生。
殷篱在那天之后,无数次想要寻死,可在棍棒快要落在身上的那一刻,她从未这样迫切地想要求生。
阿蛮扑过来,挡在她身上,那第一下没打到她,只听到阿蛮在她头顶轻哼,像是在竭力咬牙忍耐,不论别人怎么拉扯她,她都不松手。
“连她一起打!”
魏琦丝毫没有要手软的意思,他话音一落,执杖的人高高抬起手,就在那棍棒要落下来的时候,门口突然闯入一道身影,手中的折扇飞出,打在棍棒上,执杖的人手背一疼,棍棒脱手,应声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