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后,初亦要了纸笔,洋洋洒洒写了几张纸塞给老仟,并以长官的口吻命令他不要在银塔的渡区打开,临近傍晚时来这里接他,到时一并支付费用。
老仟连声附和,驾驶船只离开。
他们本是跟在一艘轮船的后面,后拐到船只通行的狭窄水道驶入银塔的,但从码头向内部走,便能从偌大中庭上部的楼层廊道看到,数以百计的人成群结队从渡口往里走,那就是从轮船上下来的乘客。
他们的着装,白色宽大服饰,和初亦在渡区看到的奴隶一样。
或许新的奴隶从大洲某个地方被补充进来了,初亦想。
两旁手抱长/枪的军人排开,不停催促他们快走。
有人很明显体力不支,掉队或者直接栽到地上,也有人挣扎着跑出队伍,立刻就会出现三四个手持棍棒的人围上去殴打,血迹殷透白色的服饰,不用多久,染的地上都是。
嚎叫充斥广阔的空间,四壁回音来回蹿腾,更加吵闹,但殴打不会停止,似乎不是催促他们起来,而是在为他们没能听话严惩。
有人端着几个小瓶赶了过去,正想喂服跌在地上饱受饥饿的奴隶。
收到的回应却是,“这是奴隶,注意区分等级!”
“不要滥生悲悯心,这些东西在上岛前都是十恶不赦的死刑犯!今天你救了他,他有了机会就会摧毁眼里的沙子!”
初亦没有过多停留,每走一处,都在刷新这颗星球的秩序,每一个角落发生的事情,都是冰山一角。
再向里走,跨过黑暗地带,又是一个中庭,不同于先前的混乱,这里安静而肃穆,处处都是大理石精致雕刻的痕迹。
中庭将近十米高的位置,悬挂了三个巨大屏幕,屏幕分别播放着恒塔导播的三叉管道根系枯萎状况、问神活动以及神似竞技场一般的竞技画面。
初亦驻足许久,眼睛始终定格在竞技场的屏幕上,由于是鸟瞰的角度,看不清细节,但刺目的红色在每一场斗争中铺开,令人轻易联想到厮杀究竟以怎样原始的方式进行。
三轮撕咬过后,初亦眼睛刺痛,在几个围观人群的欢呼声中努力调整不适。
旁边突然走上来一个人,挡在初亦身前,拿着一张纸在他眼前忽闪,“新来的?”
初亦翕动修长眼睫,侧窗光影斜斜打在肩膀上,他恹恹回应了一声,“是的。”
那人穿着一件橙色的工作服,一开始只是在码头处的大厅游走,像锁定猎物一样快速和初亦进行交流记录。
“考核吗?”
“不考。”
“赚钱?”
“嗯。”
“会些什么?”
身边还有很多陆陆续续从码头走进来的人,他们同样会受到工作人员的盘问,初亦听了一耳朵,有说雕刻的、有说写诗的,大致都是些普通美学特长,取悦贵族就是这个意思了,初亦想了一下,说,“画东西。”
“什么类型?”
“什么都会一点。”
那人从记录中抬起头,看了初亦一眼,“至英伯爵有幅画要改,你接吗?”
“价格呢?”
“价格随便开,但是画不好需要改,三次没令至英伯爵满意,他将亲自处罚你。”
初亦噎了一口,需要改……多么熟悉的词儿。
“可以看一看吗?”
工作人员啧啧两声,将纸张翻转过来对着他,竟然是一个平板,上面展示了一副模糊的大场面画作,普通油画,没有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但初亦看的第一眼,就被这表现的冲击力冲得眼睛疼。
初亦点点头,回复,“可以试一试。”
“跟我来吧。”
初亦乖乖跟人家走了,回头看时,中庭穹顶处的侧窗洒下一片阳光,不断有人从渡口处进来,他们和工作人员争执讲价,挥手去找下一家。
但那些奴隶却没从这个口出来,文明的市井气和无理的暴戾仅有几步路的距离。
和底层居民的感觉一样,虽不解这种制度杂糅的源头是什么,但初亦觉得,这种稳定,或许维持不了多久了。
转眼跨过几层楼上的一道门,所过之处,豪奢气始终处于露头状态,不过有的比较夸张,有的比较内敛。
他现在来到的这间大厅,精美的水晶灯照射四壁,灯是不协调的花叶状,仿佛是为了展示这些辉煌灯火特意封死了窗,颜料的合成味道浓郁,只单单从角落的排风口散味。
十几个画师散布在大厅各处,手中拿着画笔细细勾勒,初亦大致瞟了一眼,大都是写实派,少有的抽象派,个个面目狰狞,看着黑漆漆的画神神叨叨。
起初,并没人在意他这个刚被领进来的新人,一个眼神都不给。
直到工作者将他领到大厅中心处一幅巨大的画作前,命人褪去遮盖画布的红幕时,所有的目光如同点燃的红蜡,纷纷射到他所在的一块小地方。
初亦大概明白他们的意思,从画的尺寸就可以看出来。
画师们笔下的画作全部加起来,估计才和这张图一样大。
任谁来挑战这副画作,都该成为焦点。
初亦顶着压抑色彩的强烈冲击,默默作出评价——
前任画师不知要花费多少心血,才能描绘出这样一幅细致到极致的岛屿全景图。
极度写实,所以整体灰得恐怖。
细细看有三种不同的画法,应该是经过三位画师之手,但每位画师都尽量融合了前一位画师的笔触,不会让整体显得太过出入。
初亦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心中暗暗喟叹自己遇到了宝贝,这副全景图,比地图还硬上几分,能把岛屿的运作秩序描绘个明明白白。
最让初亦感到惊叹的,居然有建筑部分剖开的结构图……
大厦内部成员在执行什么任务,做什么动作,穿什么衣服,寥寥几笔全是信息。
远处的海平面依稀可见船帆,风浪翻涌,银蓝交错,近处的轮船有身穿白色宽大服饰的奴隶投海,甲板身穿怪异裙子的银塔人,零星几个一群,朝海里射击。
船头的指挥官手指银塔,有人鸣号,后面跟着几只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铁皮船只,船上的船夫肤色和一般人明显不一样。
轮船船尾有人洒金币,前面的争先恐后抢夺,落后的则惶恐张望。
不远处不大不小的船只被炸翻,几个普通居民打扮的人正在朝硕大轮船投射炸弹,行为违背章法,有些恐怖分子的味道。
但画师俨然带进去了自己的态度,他们笔下的反抗者,挣扎奋战的感觉远超过暴戾,甚至偏离写实风格,让投海的奴隶冒出头被他们打捞。
天空飞行两架直升机,准备降落在中心半球状白色建筑的联合公会。恒塔中心层的墙壁正在打开,依稀看到红色的战机机身,几个恒塔工作者挥舞着旗子,几条不太清晰的红色激光正朝天空发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