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寿宫四季不寒,雪沫洒在屋檐上立刻化成雨滴,水珠“滴答”断响不绝,说来奇怪,往日祈栖梧装腔作势的细声音,现在一点点绵柔可亲起来。
千人千面,没有一成不变的好与坏。
跪在软垫上解读《孝经》的祈栖梧轮廓清丽,开始还有些羞赧,但后来说到“德行”与“天下”的关系,语调逐渐平稳清亮,骨子里显现出几分才气。
伏低的背也渐渐挺得秀直。
《孝经》解读在理,长相娇美动人,扶在榻上的太后心里生出喜爱,嘴角忍不住溢出笑意。
祈栖梧,倒是个聪明伶俐的。
今晚殿内九盏宫灯明亮,榻上的小木案缀着灯影,白清胧支肘靠在太后左侧笑着,随手捏起一粒糖豆含在嘴里,薄薄的糖衣化在嘴里甘而不腻。
她捧脸转过眼睛,溜溜瞅着祈栖梧。
咦,真没想到呀。
绿帽一号使者没有完全泯灭人性。
论起家学渊源,祈栖梧的父亲是乾元五年探花出身,而祈家高门大户,书香满堂的名声远播盛京,且不管其中几分真假,祈家人肚子里还是有些文墨。
书里怎么说来着。
祈栖梧从小熟读四书五经,又因开慧早,七岁便能指物作诗,九岁文章颇具风骨,一手簪花小楷写的漂亮。
一炷香时间,云贵妃手边的一盏茶见底,太后眼角细褶儿溢满笑容,一番见解落地,祈栖梧端正磕了个头。
她浅笑,合手低眉朝太后道:“臣女愚钝,年少无知胆敢解读圣人,让娘娘见笑了。”
“瞧咱们祈小姐,孩子怪谦逊的,实则聪明又老实呢。”云贵妃虽心中有气,但嘴上仍帮腔祈栖梧。
她心里清楚祈府有钱,祈家六叔年纪轻轻做了皇家买办,流水一样的银子涌入祈府,而祈家三郎在军中任职,军政两边都说得起话,祈府势力错杂,不宜得罪。
况且谁跟银子过不去?
今天一大早祈栖梧上门请她帮说,金银就不屑说了,光带来的几只翠玉镯子,都是一等一的货色。
今后寻着机会,再打压五皇女不迟。
云贵妃牵头夸赞,太后也由衷点头,笑着吩咐立春取来软凳,又挑出件玉串,赏了祈栖梧体面。
太后:“祈大人近来身体可好?”
“谢娘娘挂怀,家父大安。”祈栖梧答道。
坐在软凳上,接过立春姑姑递来的红酥玉串,她微不可查瞟了眼白清胧。
很快,又垂眸到别处去了。
躲过一劫的白清胧闲不住,生怕云贵妃再闹出什么幺蛾子,跳下热榻,走到桌边亲自提来食盒,由太监查验后,捧到众人面前。
太后嗔道:“这个皮猴老五又玩什么花样,快到哀家这来,把昨儿白雪公主的故事续上。”
白清胧却神秘兮兮,噘嘴哼道:“皇奶奶,一碗粥就想打发我讲故事呀,您看这是什么?”
揭开盒盖,她小心翼翼端出几只圆鼓鼓的小玉杯,玉杯通身青翠,杯口泛着奶油光华,里边盛着牛奶色的固体,一股醇厚的奶香味飘出。
这是什么?
白清胧拿勺的工夫,皇太后忍不住端起一只查看。
她将杯子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纯纯的奶味一波又一波撞击感官,浓香扑鼻,卖相十分讨巧,光是看着,就勾得胃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皇太后咽了一口口水。
呜,她赶紧拿手帕遮掩了下,有些不好意思,一把年纪竟然在小辈面前露出馋态。
而云贵妃也没见过这种东西,出于多年纵横后宫的谨慎,她解下紫竹丝帕,优雅地把帕子缠在指尖,然后好奇扒过一只。
嗅到奶香的一刻。
云贵妃:嘤!!!!!!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怎么能够这么香这么香香香香……
坐的离那边远,祈栖梧闻到飘来的淡淡奶味,又见这种大约是点心类的东西造型奇怪,模样新鲜,但她一向自律,在府里一日两食,最多傍晚时添一两块味道清淡的荷玉糕。
对吃的,她从不上心。
正疑惑皇太后和云贵妃越来越不对劲的表情,眼前突然凑来一只精巧的桐木勺,勺影落在她的鼻尖,而五皇女握着勺子的另一端。
白清胧面对祈栖梧,脸上仍有一分寡淡:“喏,这个给你,今晚祈小姐来的巧,也尝尝吧。”
说完强塞进祈栖梧手里。
“我辛苦做的呢。”她补充了一句。
祈栖梧:…………五、五皇女摸我手。
心里的怪异感瞬间无限放大。
眼睛好烫。
每人一片木勺不争不抢,皇太后有,云贵妃有,祈栖梧有,连立春姑姑那份白清胧都考虑周全了,只是不便使用昂贵的桐木,选择稍微低一级的平木。
派发完毕,她撑手在桌上,细细观察每个人的反应。
皇太后:“……”嘶溜嘶溜。
云贵妃:“……”溜溜溜。
立春姑姑:“……”呼哧呼哧。
……
视线转到一侧,祈栖梧捏着勺子悬在杯口仿佛石化了,震惊于其他人的吃相,她一时间竟然忘记下勺,贵人们的吃相如此感人,这要是传出去——
刚想先行告退,没想到五皇女拖着后脚跟走到身前,脑袋垂着:“是不合胃口吗?”
说完,水光漫艳的眼睛瞅了瞅她。
看起来好低落。
不,不是!
祈栖梧见不得五皇女的可怜样,猛端起碗,急得脑子一片空白,勺子都忘记使了,准备一饮而尽。
“等一等。”白清胧阻止道。
祈栖梧:“五殿下不要生气,我只是——”
“放点葡萄干,这样味道更好。”白清胧放完葡萄干,不计前嫌拍了拍祈栖梧的肩膀,十分大度的笑说,“吃吧,不够还有。”
祈栖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