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中秋之日的午后,景阳殿的厨室却繁忙异常,几个厨子对照着殿里那位秦三公子给的食谱册子,正在急火火赶制着一种叫什么“六合酥”的小点。
原因是午膳时秦洵吃着吃着,忽灵光一闪,对齐璟鬼精地眨眨眼:“我想到怎么折腾齐不殆了,你景阳殿的厨子借我一用。”饭后取了自己记录江南食谱的册子,叫厨子做了自己在家里差点拆了厨房的这种吃食,姑苏的鲜肉月饼。
话说秦洵之前翻理着长兄送来的家当时,翻出食谱册子还颇有些意外,随即他便明了长兄那点使坏的小心思,这是想叫他拿着食谱册子来拆景阳殿的厨房,折腾些毒物出来喂给齐璟。
今日午后劳厨子赶制点心时,他没忍住又尝试着亲自下厨,而后齐璟面对着一盘焦黑的圆团,眼都不眨地拿起一只咬了一口。
“口味如何?”秦洵饶有兴致地看着齐璟垂眸咀嚼的模样。
“……尚可。”齐璟说话间多少有些勉强。
秦洵没忍住便笑了出来,把盘子抽走:“行了,别吃了,我有自知之明,我看就把这些装上一盒,晚上朝宴叫人送去给秦镇海,就说是不肖儿子给他赔罪孝敬他的得了。”他抖着手中一份中秋朝宴朝臣名单,“你居然这么快就能弄一份名单来给我。”
“你要什么我弄不来?”齐璟往他额间一点,“只是今日辛苦些我殿里的厨子,每家一份,可有的忙活了,就为了你这小脾气想跟齐不殆斗一句嘴。”
堪堪黄昏时分,皇帝尚留宣室殿,余光瞥见宫人在门口递了什么东西给吴公公,又说了几句话,而后吴公公捧着那东西入室来,是个食盒。
皇帝随口问:“什么?”
吴公公将食盒小心放置桌案一角:“回陛下,宫人来报,说秦三公子托景阳殿的厨子做了些吃食,特来呈与陛下。”
“哦?什么吃食?”
“回陛下,名为‘六合酥’。”吴公公说完又识趣地补充道,“其实就是那江南姑苏一地有些特色的吃食小点,据说在当地是叫做鲜肉月饼来着,想来是秦三公子见着今日中秋应景,便将这江南口味的月饼呈上来,想表表心意,让陛下高兴的。”
“他改叫六合酥?”皇帝轻轻一挑眉,似笑非笑,“除了朕,微之可还赠了旁人?”
“回陛下,除了陛下,还有太后的长乐宫与未央宫中各殿皆送了一盒,并今日赴宴朝臣每家收得一盒。”
皇帝褒贬不明地“嗯”了一声,示意吴公公将食盒打开,他翻阅奏折间隙分眼一瞟,问得状似无意:“不殆那里他也送了?”
“回陛下,四殿下早至朝宴之地,秦三公子亲手赠之。”
皇帝突然笑了出来:“那小子!”
吴公公一时难辨皇帝这句“那小子”说的到底是四殿下还是秦三公子,只呵呵笑立一旁不言。
而在御花园中布置的露天/朝宴场地里,齐琅面色难看地望着一脸狐狸笑的少年刚递来自己手上的食盒。
朝宴还未宣始,众臣却皆已早至,每家朝臣收到那一盒出自景阳殿的赠礼,都对食盒上“六合酥”三字一番咀嚼。
过去曾有“一人一口酥”的“一合酥”典故,这“六合酥”难道是异曲同工?要真是什么“六人一口酥”的意味,那也太牵强了,况且并没有什么实在的意义。
于是便有人过来问:“秦三公子,下官曾经也去过江南之地,对这吃食也算略有耳闻,以酥皮包裹肉馅,谓之鲜肉月饼,与寻常月饼有别,却也从未听闻有人称之为‘六合酥’,不知此名由何而来?”
“在下不才,擅名之。”秦洵今日将那柄齐璟亲绘的墨枝红桃扇带了出来,展开轻晃在手,一双笑眸明明白白地告诉旁人他心情很不错。
自从上一把折扇不知丢失在江南的哪个街角旮旯,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碰过这种玩意了,今日再上手把玩,颇有些亲切感。
青山玉骨扇他没舍得拿出门招摇,只把“水磨玉骨”的墨枝红桃扇带了过来。
当然,既然是齐璟亲绘的扇面,题的还是秦洵私心认定的“定情”诗文,自是不能再如过去把玩粗陋制物那般随意,须好生惜物才是。
他瞥了眼身旁沉脸盯住自己的四皇子,笑道:“不过一个叫法罢了,这橘生淮南淮北都还会有‘橘’、‘枳’不同叫法,姑苏的鲜肉月饼,由在下带至长安,私改名‘六合酥’又有何不妥?”
齐琅咬咬牙,露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那敢问秦三公子,改称‘六合酥’是何讲究?”
你小子心里一清二楚,还非要我直说出来明着气你一回,那我却之不恭,你自找的也别怨我。
秦洵晃了几下折扇,望向齐琅时笑眸一眯,更显出几分狡黠的狐相。
“合冲之言,道的是天干地支风水命理,在下私借六合之名,愿我大齐国运合顺,趋吉避凶,千秋流芳,不过是寄抒几分为臣的希愿罢了。”秦洵扫了一圈朝臣神色,又看回齐琅,依旧是笑音,一双与齐琅对视的眸里却盛满恶意,“不过说来,十二地支中这‘六合’之性,往互流转,混成相生,与四殿下取自道经‘周行不殆’之意的表字,颇有几分相应,当真是赶巧,此番四殿下可要好好尝尝在下的心意。”
齐琅努力半天,也没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谢言,冷哼了声一拂袖,唤过替他捧着六合酥食盒的姜轲三号,头也不回地暂离了场。
秦洵心情很好地多看了几眼那位新任侍卫统领的背影。
齐琅一连给自己殿上三任侍卫统领起名“姜轲”,以“荆轲刺秦王”之意暗喻针对秦洵,秦洵此番就对着皇帝后妃并文武百官诸多人等,明目张胆以“秦王扫六合”之意拂一回齐琅的面子。
这场子里明白人不在少数,总有人听得懂。
“命理之言,道经之论,不适宜取用逞口舌之快,秦三公子未免孩童气性。”
身后陌生而和缓的老者嗓音,叫秦洵冷不防一瞬微惊,回身见一华发银须身着道袍的老道人清挺而立。
正常来说以秦洵的耳力,老者的脚步声隔得尚远便能入得他耳,也不知是他方才大意还是朝宴场地喧杂,或者说,眼前这位老道长本就高深莫测,让他有心也难防。
秦洵倾向于后者。
他收敛起玩笑神色,见礼道:“拜见太华真人。”
“秦三公子有礼。”老道长微微笑着,和善地回了礼,并未多言,拂尘往臂弯一搭飘然而去。
秦洵仅在幼时远观过几眼在长安讲经布道的太华真人,因不喜听道经,并没有记存太深,此番还是第一次近看,并且与德高望重的老道人互相见礼。
他能跟那位合一道长没个正经地调侃闲谈,却不可对这位大齐君王都礼让三分的老者不敬。
“第一回见老道长,就被人家说你孩子气不懂事。”秦淮走近过来嘲了一句,见着齐璟刚结束与某年轻朝官的交谈同样走过来,他又对着齐璟补了一句,“都是你惯的。”
齐璟莞尔,揖礼道:“见过大哥。”
秦淮脸上诧异一掠,唇角勾出个戏谑弧度:“哟,我是不是得包改口费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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