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
齐璟骤然一僵,秦洵忙抱紧他那只胳膊,飞快补道:“也不是这个意思,不可以是说,跟楚慎行没关系,跟姑娘也没关系,就……”
“就是……”
“就、就是……”秦洵破天荒结巴了,心下直呼丢人,死不承认自己是难得害羞。
已至渡口,秦洵还没想好怎么接着话说,干脆闭了嘴不吭声。他都羞了齐璟当然也羞,二人卯足了劲憋着,谁也不先开口。
夜幕轻笼,山水朦胧如剪影,行人身影都被糊上一层隐约的暮蓝,河面水气氤氲,在渡口这处近水之地形成了薄薄雾气,渔者们陆陆续续收摊离去,却多了些做夜市生意的摊贩堪堪出摊,倒也没有冷清太多。
天还未黑透,却已有不少摊位支起了灯笼,暖黄灯笼光照出鱼摊留在地上的斑驳水迹和反光的零碎鱼鳞,空气混杂着少许还未散去的鱼腥味。
渡口的船家们这个时辰基本没了活计,随意选了谁的船头架了张小桌子,摆上附近餐馆买来的酒水饭菜,围在一起边吃边谈天说地。
二人停在最靠渡口栈桥处似乎将要收工的水果摊前,齐璟借着灯笼的光在桃筐里挑拣,他手上要有动作,秦洵只得放开他的手。
没了白日的热气,这会儿夜风是凉爽的,脸上热度被凉风拂散得差不多,秦洵又来了劲头,并不打算就此结束方才的交谈。
他背倚在栈桥入口的长柱上,抱臂望着齐璟认真挑拣桃子的侧脸,眉目间不掩笑意:“那你呢,你有放在心上时时惦记的人吗?”
“嗯。”
“我算吗?”
“嗯。”
“算我一个,还是就我一个?”
“……”
秦洵笑意揉进了嗓音里,齐璟不答他也兀自问下去:“有多惦记?只是放在心上的惦记吗?亲族友人你我放在心上的人都不少,那我究竟在你心上哪一处?你说我有没有那等殊荣,是被你放在心尖尖上的独一个?”
齐璟手中托着一只桃子,动作顿住:“你就不觉得,你这话问得逾矩了些?”
岂止逾矩,简直露骨。
秦洵耸耸肩:“你觉得逾矩了?”
逾矩也好,露骨也罢,都应当是在旁人看来,若是齐璟自己觉得他逾矩了,那他们也没必要再说下去。
本就快打烊的摊位,尽管小贩搓着手自夸绝无坏烂,会剩下来只是因为品相差些,齐璟还是一丝不苟地翻查挑选,从余的桃子里挑出八个模样尚可的,搁在了与桃堆隔些距离的一处,他俩都没带包裹器具,齐璟向小贩买了个篮。
渡口一带的小集没镇上大集空位稀缺,这水果摊位占了很大一块地,小贩留着桃筐给齐璟挑,忙着去收拾别的果筐,边收拾边与别摊的同行插科打诨,并未注意这边二人的谈话,听齐璟说买篮,小贩随手从摊子底下掏了个出来给他,又忙着转头同人说笑去了。
摊位摆得低了些,齐璟微微弓着背,边将挑好的桃子挨个儿放进篮里,边语气淡淡地同秦洵说话:“你来江南前,我总是觉得你性子养得不谙世事,也就顽劣了些,气性大了些,聪颖是聪颖的,能明了些事,却还是有许多事情不大懂得,需旁人给你解惑。近些年你我相隔两地,虽几度相见,我却知你甚少,你在我这里依旧是不谙世事的模样,然不知是否错觉,我又觉得你心里其实比谁都澄透,心思很是深。”
“比如?”
齐璟叹了声气,直起身看向他盈满了笑的眼:“比如现在,你在有意套我的话。”
被拆了台,秦洵也没羞恼,上前来替他将余下几个挑好的桃子一一放进篮去,笑道:“你今日说了这么多,想与我谈论的东西,是指情爱吧?”他拍掉掌心沾到的桃毛,“情爱就情爱,有什么不好说的,齐璟,你别说我,你的心思才是真的深,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秦洵说完望过来,眼中尽是调侃之色,齐璟心绪一乱,拎了竹篮便要走:“没什么。”
秦洵一把勾住他手肘:“没什么你心神不宁的,不给钱了?”
熟练解下齐璟腰间荷包,秦洵数了钱递给小贩,小贩接过去又数一遍,乐呵呵放进兜里,将桃筐往收拾好的物具上一叠,挑起担子归家去了。
“齐璟,从小到大我很少见你优柔寡断的模样,我也见不惯。”秦洵总觉得掌心的桃毛没拍干净,嫌弃地又拍了拍,“刚才我问你的,你还打算回我吗?”
水果小贩收摊离去,没了那摊上挂的灯笼照明,最近的光源是栈桥口长柱顶上的灯笼,秦洵背光,齐璟只能看清他被灯笼映亮的发顶,泛着柔亮亮的光泽。
手穿进美貌少年颈后发间,温热的掌心贴上他后颈微凉的皮肤,齐璟稍稍弓背,将自己的额头与秦洵的额头抵上,气息离得很近。
“我不觉得逾矩。”
从来不觉得逾矩,这样很好,日后若是能更亲近、一日比一日亲近、亲近一辈子,那就最好。
齐璟在他额间蜻蜓点水印了印唇。
秦洵跟着齐璟入了渡口附近一处巷子,巷中很静,除了二人踏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混着行走时衣料摩擦的沙沙声响,便只余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了。
这会儿时辰应是近酉时末,虽说过了普遍的晚膳时辰,也不至于都窝进房里睡觉悄无声息,这么安静说明巷中人家并不多,人家不多自然也就没什么光亮,好在今夜月光还算亮堂,盈盈洒下来照亮着青石板路,曳长了二人身后的影子。
秦洵耐不住静,扯扯齐璟的衣袖找话同他说:“你刚才问我那个,会不会去讨姑娘欢心,我是不是没告诉你呢?没有,真没有,一次也没有!我说我留吃的给女弟子,留是留过,但我玩得亲近的师兄师弟他们,抢起来一个比一个手快!他们一点都不跟我客气的,我想讨好也没的讨好啊!”
齐璟一睨:“你很失望?”
秦洵乖巧:“不,我很庆幸。”
感谢师兄,感谢师弟,大恩大德兄弟一辈子铭记于心。
秦洵默默庆幸加感谢一套结束,捣捣齐璟:“你呢,十七过半了,这些年我从没问过你,你娶妃没有?”他问得状似无意,却是紧紧盯上了齐璟的脸。
齐璟无奈:“我会吗?”
也是,齐璟这副事事围着自己转的模样,哪里像会娶妃的人,况且他要是娶了妃,秦洵哪还会跟他纠缠,又不止齐璟一个人有洁癖。
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洁癖,总归也是洁癖的一种。
秦洵对答案心知肚明,压根就是没话找话在跟齐璟闲聊消遣:“侍妾呢,侍妾有没有?”
“我会吗?”
“那你有没有跟哪家名媛千金走得亲近?”
“我会吗?”齐璟这回在后头添了一句,“你来江南的早几年,我在长安待的时日也不多,除了来看你,还去别地游历,也就过去一年留在长安没往外去,哪里有闲空跟名媛千金走得近?”
皇帝使唤起儿子也是挺舍得的,齐璟就比秦洵大一岁,秦洵十岁离长安时还是个毛孩子,齐璟同样是个毛孩子,皇帝把小小年纪的齐璟赶得满大齐乱跑,都不带心疼的。
不过皇帝这么放心齐璟也是好事,都说当今圣上最宠爱三皇子,在当皇帝的面前,心疼并不是最大的宠爱,器重才是。
秦洵不打算在这种闲适的时候跟齐璟说朝政事,学着他先前的语气道:“你很失望?”
“不,我很庆幸。”齐璟也学他。
秦洵笑出声,接着问:“那你平常会上风月场所去吗?”
“我不会!”齐璟终于没忍住,“你当我是你?”
秦洵心虚地摸摸鼻子。
他在江南没了管束混得无法无天,跟师兄弟几个往秦楼楚馆都跑成了常客,老鸨掌柜个个见他都能堆着笑准确称一声“秦公子”,不巧就有一次被下江南的齐璟逮个正着,他还记得那回齐璟脸都气青了,自他迁居江南后第一回对他动了肝火。
天地良心,秦洵他们几个去青楼都是跟姑娘说说笑笑,顶多让她们端茶倒水喂吃的,绝不会比这再过火,就是少年人玩心重,觉得新奇,不至于失了分寸。
不过想想,若是他瞧见齐璟青楼作乐就着姑娘的手吃喝嬉笑,他也会气炸的,不把人家整个楼拆了他不姓秦,齐璟对他已经足够容忍了。
秦洵心情不错地笑起来:“我原以为,男人嘛,血气方刚的年纪,总会……”他意味深长地眨眨眼,“有点那什么需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