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吃到最好吃最新鲜的羊……不是,是为了让老夫人吃到最好吃最新鲜的羊,傅莹珠起了个大早,特意到厨房这边看看。
要做成一顿好吃的羊蝎子,原料要紧,肉的处理也是一道重要工序。羊肉好不好吃,腥不腥膻,肉的处理要占一半。
傅莹珠怕丫鬟婆子们粗手粗脚,坏了最新鲜的羊肉,更怕管着厨房的陶妈妈又起什么不该起的心思,给她添更多的麻烦。
况且在去别庄之前,她的饮食都是从这里出来的,到厨房走一遭,傅莹珠只觉兴致盎然。
到厨房时,天刚蒙蒙亮。
整个侯府尚被晨光笼罩,天也是将醒未醒,云际霞光淡淡,隐没在青灰的天幕之后,院角的枯枝上凝着细霜。
陶妈妈她们正在杀羊。
“呜呜呜!”只听几声呜咽。
陶妈妈手里拿着刀,狠了狠心,刀就像捅在自己身上一样,面目狰狞,狠心了再狠心,手腕才稳住力道,给羊捅了进去。
白花花的五两啊,说没就没。加起来十两啊,这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什么都没有了。
羊叫得惨,陶妈妈自个儿也快忍不住嚎啕大哭。
到底是心有怨怼,等羊杀好了,陶妈妈趁着四下无人时,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了傅莹珠两声,“大姑娘,真是有出息了啊!”
字是一个一个从牙缝里蹦出来的,说着似是夸人的话,眼神却像一把刀似的剜,饱含着她的怒与怨,仿佛傅莹珠站在她眼前,顷刻间就被她给生吞活剥了。
发狠地骂了两声,才散了些许中心怨气,陶妈妈舒心许多,还没回过身,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笑吟吟说道:“多谢陶妈妈夸奖,不过一大早的,就不必这么客气了。”
这声音简直是陶妈妈这阵子的噩梦。
她差点一个踉跄:“!!!”
大姑娘!她怎么来了?
她听了多少,看了多少?是否把她刚才的表现尽收眼底?她这哪儿是在夸傅莹珠啊,傅莹珠这是听出来了还是没听出来?
她是在阴阳怪气吧……是吧?
刹那间,陶妈妈心中闪过诸多思绪,心中没有定夺,只能讪讪回过头来,装出副淡定模样,心虚道:“大姑娘,怎么一早上这儿来了?厨房地儿不大,没个能下足的地方,别玷污了姑娘的绣鞋,姑娘还是快些走吧。”
这傅莹珠怎么阴魂不散的,往日不是最看不上厨房,说厨房油污多、烟味重、脏乱,今日是怎么了?
青桃这个暴脾气的,才不管什么傅莹珠与陶妈妈是在打什么口头官司,直言道:“姑娘,您和她客气做什么?她在骂你呢!”
傅莹珠只是笑,淡定道:“怎么会,陶妈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是吧,陶妈妈?我来是为了给祖母下厨,陶妈妈只有帮衬的份儿,对我自然是有求必应的,怎么会给我添麻烦呢。”
虽是问句,她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对付好脸面的人,道德绑架屡试不爽。
傅莹珠懒得和她们玩那些弯弯绕绕的算计,那也太累了,不如看破不说破,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一招鲜,吃遍天。
“是是,是极,我一个老妈妈,快入土的人了,哪能有什么坏心眼。”陶妈妈忙不迭应了。
她只顾着撇清自己没有坏心眼的事去了,却忘了觉察傅莹珠后半句话里的坑,就这样,糊里糊涂间将厨房大权交到傅莹珠手上了,心甘情愿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开始吧。”见陶妈妈果然将厨房让给了她,傅莹珠满意笑了笑,如入无人之境,十分自然娴熟地吩咐道,“先让厨子去毛,用炭火烫一烫,好烧汗腺,去腥味。”
厨娘们多看陶妈妈的脸色做事,见陶妈妈唯唯诺诺的样子,也只能听话动起来。
至于傅莹珠,她是不用亲自动手的,灶台烟熏火燎的,哪真能让府里这些有身份有地位的姑娘们来受这个罪?她们只需要动动嘴皮子,等饭一呈上去,这饭就成她们自个儿做的了。
有些人打着算盘,没打算让傅莹珠受用,反倒想暗地里搞点小动作,让傅莹珠出丑。到时候老夫人怪罪下来,也只会责怪傅莹珠区区下个厨房都下不好,却为了出风头非要给自己揽活干,怪不到她们头上。老夫人再失望一次,之后可不会那么容易再为傅莹珠主持公道了。
哪想傅莹珠说话不疾不徐,几句话间,将诸事安排得明了妥帖,厨房很快就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羊脊骨剁了,冷水浸泡,把血水逼出来。”
“羊尾巴也烫一烫,处理一下。”
“锅里放花雕酒、姜片,冷水下锅,焯一下脊骨。”
这些羊是纯天然无污染的羊,体内没有各种添加剂,只不过老夫人年事已高,既然有关节痛的毛病,那就要减少动物嘌吟的摄入。故而焯水还是十分必要的。
把高温融水的嘌吟取出,也就是煮开之后浮起的泡沫捞起,吃起来会爽口许多,体内也不会积攒过多的尿酸,再导致关节酸痛了。
傅莹珠发出的指令一字一句,柔和却不容置疑,稍显繁琐却有条不紊。本来想给她个下马威的厨娘婆子们完全没了辙,身体自发自觉地按照她说的来,一时间,厨房里只余忙碌的身影,忙都忙不过来,也就没人有那心思再找傅莹珠的麻烦。
傅莹珠说的这些步骤,拆开了看,太过简单,太过直白,若是在这些步骤上出了错,简直在瞧不起她们作为厨娘的素养。
这样的情景下,倘若为了给傅莹珠下马威而故意出错,那就是在砸自己的饭碗,傻子才这么干呢。
傅莹珠一直从早上站到了中午,从未离开过厨房。
从处理羊到下锅,下什么配菜,什么时候炒、什么时候炖,都让她说出个一二来。
厨娘们不由得诧异无比,原本早上在厨房见了傅莹珠,只当她是在瞎胡闹,净是给她们添乱。这一上午的时间过去,却渐渐也放下了几分偏见,对傅莹珠另眼相待了。
可能大姑娘这是撞了南墙终于肯回头了,不仅有了下得厅堂的样子,连为人处世、也比之前靠谱许多,说话做事有了道理,不再由着自己性子胡闹。
如此温柔能干的姑娘放出去,说是侯府的嫡女,谁见了不心生欢喜?
忙忙碌碌过了一早上,中午饭点时,终于捣鼓出来一道汤汁清、肉质柔嫩的羊蝎子来。
傅莹珠让人把羊蝎子放进砂锅中,派人将整个砂锅端进了木樨堂,又用泥炉架起,烧起来火,慢慢地熬。
顷刻,砂锅冒起白烟,水开了,煮得鲜香美味的汤底弥漫开来,不需把盖子掀开都能知道,成品必定不错。
老夫人食欲大动,柳叶忙懂事地给她舀了一碗汤,服侍老夫人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