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刚过,长安各家门前仍挂着鲜艳的红灯笼,淡却了料峭春寒。
各家各院喜气仍浓,唯有梧桐街最西边的苏宅争执声愈发激烈。
“你们都站住!”一十二三岁的圆脸小丫头张开手臂,挡住了几人去路。
“如今主子们都病着,你们不悉心伺候,竟还想另攀高枝,枉费夫人平日里待你们那般好,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一方脸妇人闻言笑了笑,脸上无半点慌色,“阿珠姑娘这句话说的不对,我们本就是苏府的下人,如今也只是回归原处,如何能说是另攀高枝?
倒是大老爷,老太爷老夫人皆健在,身为嫡长子却出来另立门户,这才是不孝之举呢。”
阿珠气得身子直抖,指着妇人的鼻子道:“旁人不晓内情这么说也就算了,你们竟也……”
妇人笑着打断阿珠,“那永安侯府是何等权贵人家,有多少人想着攀附呢!
说句不中听的,咱们大老爷打拼多年才是个从六品的工部郎中,大小姐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日后可再难嫁入好人家了……”
“我呸!”阿珠啐了妇人一脸,咬牙狠狠道:“你再敢诅咒小姐当心我撕了你的嘴!”
永安侯府在长安城的确算炙手可热,可与苏潆说亲的那位二公子许源却风流成性,尚未成亲房中便已有不少貌美丫鬟,花楼中更不知有多少红颜知己。
苏文泽只有苏潆一女,平日里如珠如宝的疼着,如何舍得将女儿推入火坑。
奈何苏老夫人不愿放弃这高门亲戚,执意相逼,苏文泽在府中进退两难,只得带妻女离开苏府,搬来了小宅。
苏大夫人觉得这桩婚事太过晦气,便想着一家人去庙中祈福,却不料木桥年久失修,竟从中断裂,马车落入冰湖中,三人被救上来时已是气息奄奄,至今未醒。
几人有自己的小算盘,大房三人看着应是不成了,还不如早些回苏府表个忠心,奔个好前程。
“阿珠姑娘也要体谅咱们,我们还要养家,不像阿珠姑娘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是啊是啊,主子的命是命,咱们奴才的命就不是命了吗,阿珠姑娘可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听她们睁眼胡诌,阿珠气得眼眶都红了,“你们说这些也不嫌昧良心?
张全家的,去年你母亲染病垂危,是谁给你出的银子,帮你请的郎中?”
被指名道姓的妇人缩了缩脖子,脸色讪讪。
阿珠杏眸睁圆,手指自她们脸上一一指过,“孙婆子,去年你儿子相看亲事,对方嫌弃你家房小屋破,是谁出钱帮你家整修的房子,娶的儿媳?
还有你,春桃!你那个赌鬼哥哥欠了一屁股债,若非夫人心善买下了你,如今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花楼伺候人,还能站在这与我谈什么前程?”
几人被说的脸上有些挂不住,纷纷将视线落在她们的主心骨方二娘身上。
方二娘眯了眯眼,正欲反唇相讥,忽听有踩过积雪的窸窣脚步声传来,几人闻声转身,眸光一窒。
有一少女踏雪而来,她披着白底绣腊梅的披风,兜帽遮住了容颜,瞧不真切。
金色的暖阳如鎏金般细细碎碎的落在她身侧,娉婷行走间,宛若腊梅自白雪暖阳中盛绽,晃人眼目。
“小姐!”阿珠眸光大亮,惊呼着奔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搀扶住脚步虚弱的少女。
望着走近的少女,方二娘脸上满是惊诧,其余几人讶然之中更添几分尴尬无措。
苏潆并未顿足,只径自从她们身边走过,兜帽下的薄唇微启,声音清冷如雪,“阿珠,带我去见父亲母亲。”
微顿片刻,缓缓又道:“母亲染病,无暇过问府中琐事,若有趁机寻衅滋事者一律叫官差来拿人便可。”
语落,苏潆迈步而行,从始至终未分给她们一个眼神,不知是北风肆虐,还是少女声凉,她们清晰的感受到了阵阵寒意,不由缩了缩脖子。
大小姐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阿珠扶着苏潆一路行到苏文泽的院子,方行至屋前,便有人从内推开了房门。
“小姐,您也醒了!”红袖见到苏潆面色一喜,忙上前扶住苏潆的另一只手臂。
苏潆敏锐的捕捉到红袖口中的字眼,“可是父亲母亲醒了?”
红袖笑着点头,“老爷已经醒了,夫人虽然还未醒,但奴婢看夫人的脸色比之前已好了许多。”
苏潆心头微松,可待迈入房间后,双手却不自觉的交握在袖中。
红袖挑开内间的帘子,见苏潆未动,忙道:“小姐,外间冷,您快进去吧。”
“嗯。”苏潆轻应了声,抬步迈过门槛。
房间不算大,苏潆行入内间便看见床榻前坐着一清瘦男子。
听到响动,男子转身回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遥遥对上。
红袖与阿珠并未见到想象中父女相拥而泣的画面,屋内反而陷入了稍显诡异的静寂。
“你们两个先出去吧。”苏文泽沉沉开口。
“是。”红袖颔首应下,扯了扯没回神的阿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