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终于结束了。
Speakeasy货量不大,顾客粘性不错。文艺小资久病膏肓,喜欢灯光暗昧的酒色场所。摩登都市秩序游走时,猛地扎进复古慵懒的年代酒馆,像被酒精施了近身魔术。
这晚,她在两位酒吧老板的聊天对白中,捕捉到了隋唐的名字。
不知是孕妇效应,还是王美丽最近打入的圈层,隋唐是个核心人物,局里局外,他人没出现,名字都会很有存在感地溜达一回。
原来,本市那家Sober Café是他的,或者说,是他前妻的。两位老板对他的离婚毫不知情,称新婚燕尔,色令智昏,徐一清就是一昏头,做这么成功的网红咖啡馆说改就改,大刀阔斧转型专业酒吧,一点没留老客源的回头空间。原来白天做咖啡店,17点休店,19点营业酒吧,开到2点。市中心一家门店做两家生意,挺牛一女的,愣是被隋唐搅和,说不伦不类没有风格,改成“找门”酒吧,也不知道做出来是什么样。
在中国,白天没几个人会喝酒的。因此非球赛季,白天的酒吧利用率很低。老板百般设计就为把这时间段的门店费用最大利用,从商业盈利角度考虑,隋唐这个决定确实荒唐。
他们见王美丽听得入神,问她见过隋唐没。
王美丽聪明得很,浅浅一笑,表示自己只认识养活自己的老板,其他人算老几。
酒绿灯红,酒单子狠狠地下。这些老板滑得很,没喝酒前,只开玩笑,不谈公事。
王美丽收到商务暗示,解了项链,摘了手环,小心地塞进包里。
她喝了60多个shots,猫进洗手间抠吐了两回,有一会算数都不会做了,但她始终维持清明的双目,直到亲眼看着两位酒吧老板签下合同。回去路上,合伙友人白慕问她,“刚刚是不是断片了,我给你比数,你都晕了。”
王美丽不承认,嘴硬说法国待久了,算数就是不太好。就法语那数数、报数的神奇节奏,谁久呆都会对算数迟钝。
何况……何况她十八岁就去了那里。太久了,久到她怕是清醒,也不能立刻反应过来。
王美丽靠在男朋友的肩膀,畅想发财的日子。他也喝多了,肚腹部膨胀一圈,挺着一个大肚皮。王美丽隔衬衫伸手捏捏,很不给面子地笑话他,“喂,你这圈子对身材很严格的,你胖成这样,连荤腥都碰不到吧。”
“操!”
他们勾搭,手臂腰肢藤条缠绕,相扶摇晃下车。出租车跑掉了,两人才在光亮的电梯口看到金郁。
金郁看到白慕,迟疑地没动,站在开合门内像是给他们开道儿的。
白慕倒是察觉出不对劲,戏弄起他,把王美丽往怀里一箍,挑衅地挤眉,“认识?等你的?不介绍介绍?”
“你怎么来了?”王美丽多少是不悦的。当然,酒精把她的语气调得懒懒的,看起来像是在配合白慕,夫唱妇随的样子。
这么晚了,这么瘦长白净的大小伙,不会被人劫色吧。她的潜意识闪过一丝不合实际的担忧。
金郁目光下移,盯着他们贴牢的身体,大脑一片空白,直到王美丽叹了口气推开白慕,“别闹。”金郁才得以整理思绪,“我......”
“有情况?”
“屁。”
白慕有眼色,知道自己一张地铺泡汤,回家睡去了。金郁来不及细想,怀里被白慕丢了个窈窕的包袱。自然只能跟随王美丽上楼。
王美丽环他脖颈,膝盖来回顶撞他,故意问,“来干嘛?”
她那点不悦被金郁一双无辜的眼给稀释,卷曲儿搭落太阳穴,真漂亮。问话时,王美丽指尖勾勾他下巴,半挂在他身上,媚眼如丝地呵气与之调情。
他没说话,送她进房间,低喃了句对不起。突然造访,好像不太礼貌。
金郁前半夜给她发消息,微信对话框提示了很久的【对方正在输入】,结果过了几小时,半个字都回过来。他没她手机号码,不由担心。
直到看到王美丽和白慕出现,金郁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蠢。也许,他和她对关系的理解,根本不同频。
“对不起什么?”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他们挨得很近,所以他嘴巴抿得很紧。他等久了,肚子饿了,在便利店喝了罐纯奶。纯奶后的口腔味道可能并不好闻,他生怕嘴里的气味惊扰到她。尽管,扑面的酒气浓郁到可以掩盖很多气味。
王美丽见他表情郁郁,冷心肠也软了,“也没……”看到他的那一秒隐有怒火,听到他的担心,又觉得自己过分。她催吐前点开的界面,吐完了就忘回了。
金郁说:“看到你安全就行。”
“怎么?要走?”
“我今天打扰你了吧。”他目光直勾勾地锚定她,紧咬的牙关拦住了很多问题——很多他知道不应该问的问题。
王美丽装傻,酒桌上的风尘劲刹不住车,搡他肩,坏笑道,“哎哟,确实打扰。”
金郁脸一耷。
“真实的性可不是你片子里看到的那样,都道你们男人精力有限,可我们女人那地儿也是片生肉,不耐你这样生猛地犁。”她咬他唇瓣,电梯都叮地停稳了,她还挂着,在他扭脸脸红后得寸进尺,张嘴轻叼住他唇角,小声哼哼,“我今天走路都磨得疼,你又来,确实打扰。”
金郁也没完全溃败。还是有根针在那儿钻。
他忍了忍,委婉地问出了口,“都疼了......那你还......”
“还什么?”她眨眨眼。
他看着她,没说话。
人没动静,电梯门徐徐合上。闭合之前,金郁长腿一伸,支在了门边。
王美丽随他重心一斜,没忍住,噗嗤一笑。“好啦,不逗你了。跟姐姐回去吧。”她拉拉他的手。
金郁没动,脸还沉着,等她说完。
“好啦,他是我生意姘头。”
怎么说的每句中文都怪怪的。
他喉结滚动,“这么晚?”
算了,好累啊,懒得兜圈子了。王美丽伸了个懒腰,“他不喜欢女人。”
感受到身后兴冲冲贴来的温度,她嘴角僵了僵,倒也没扫兴。谁能为一个漂亮小伙的醋意动肝火呢。何况他由背后如此用力地环住她,谁能拒绝这样一个拥抱呢?
那一刻,如果清醒,没有饮酒,她可能会思考关系的具体走向,思考自己要辜负别人到何种程度,但她喝酒了,喝酒很耽误事儿的。
有些微妙,等醒了就错过厘清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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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美丽踹了鞋子赤脚往屋里走。
渴死了,整个口腔有把火在燃烧。
她有些着急,很自然地开水龙头接水,不料身后一股力冲撞过来,脆弱的高脚杯清零一声,瞬间杯身三分。
瓦碎。
“国内的水不能直饮。”金郁也就来了一趟,熟门熟路弯腰由纸箱里拿出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喝矿泉水。”
“啊,这个杯子很贵的!”王美丽一时间没敢相信这杯子碎得这样戏剧。
她拢了拢掌心的玻璃碎,干净透明,轻如水滴,无声地掉进不锈钢水池。
“很贵吗?”金郁这才看到酒杯碎了,他只是拦了一下,没想到酒鬼的直立能力这样不值得信任。
她痴痴点头,还处于一脸懵的状态。
这个杯子很贵很贵,有一阵是她最值钱的东西。她落魄困窘时,全靠用它来接水,哺喂那食不果腹的仪式感。
啊?碎了。
王美丽的手被金郁抓到水龙头下,冲净碎渣,他说再给买一个,接着把矿泉水喂到她嘴边。水咕咕下肚,伤心迟钝地点点爬上,某些画面涌上,王美丽回头看了眼垃圾桶,眼泪突然决堤了。
金郁吓了一跳,问没得卖了吗?
王美丽捂着脸,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还有的卖吗?她都忘了这杯子什么牌子,怎么拼写。但这些重要吗?不重要。她只知道杯子碎了,她很伤心。
她说这个杯子是她第一个男朋友送她的。他是个浙江人,很有钱,已婚已育,声称自己和太太感情不和,准备离婚。王美丽端盘子时候认识的老板,被他花言巧语哄骗,被旋转木马转晕,跟了这个比她大十三岁的男人。
她妈妈反对,于是王美丽开始撒谎外出,她让自己显得很忙碌,实际天天跟他幽会。她把对妈妈的谎言包裹成爱情的花束。之后,她需要对打工老板撒谎请假,为语言班的无故缺课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