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嵩已经起了,他并没有换上官服,而是一身素衣,跪坐在房间里空空的案前。听见曹操进来了也什么都没有说。
仿佛,那桌案的对面有什么人陪他一起坐着。
那案上却是一片空,什么也没有,整个屋子里唯有白烛在微微晃动。
曹嵩背对着门坐着,曹操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那样的表情,他小的时候见过一两次,即使是现在这个年纪了,他也不想再见了。
“爹……。”
他想说很多,想让曹嵩保重身体,想问问他今日去不去朝会,想问问他对朝堂上近来蠢蠢欲动又现卖官议论风声的看法,还有想说今日是……自己的生辰。
可是话到嘴边,看到这样的背影,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些俗世的纷纷扰扰,对面前的这个背影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滚。”曹嵩语气十分平静的对身后人道。
他顿了顿,忍下咳嗽,歇了一会才又道:
“今日不要让我在府上见到你。”
曹操身子僵了片刻,脸色发白,远远的传来街头巷尾的炮竹声,听着刺耳极了。
他不再说一言,今日的自己现在在他面前喘气都是错的。
曹操朝那个背影恭敬的拜了拜。起身,少少的打开门出门,又关上了门。
乔伯看曹操满面的失落,进去出来还不肖片刻,都不由得出言安慰道:
“公子,老爷一直都这样,公子也别太难过了…。
在洛阳的客栈,我已经让阿疾安排好了,还有老爷每年这时候的述职书,都是嘱咐我们直接交到尚书台了,今年正好公子顺路,就托公子带了。”
乔伯有些心疼的连连嘱咐,明明是只有今日,曹操可以肆无忌惮的不归,但是这样的不归却让他这个外人都觉得无奈。
曹操没说话,看着时间也差不多,就不耽误了,接过乔叔端来的一卷纸简,就上了车驾去了洛阳王宫。
他在车上打开了曹嵩的述职书,看了一路,下车时才重新卷好,叹了口气,心中郁结。
大司农掌管国家财务和礼仪,可现在呢?
这一国的财务账面还不如一家酒楼,这一国的礼乐正在一点点的崩坏,即便是洛阳这样虚假的繁荣也掩饰不了。
曹操看完,自己写的三卷述职书,直接留了陈述洛阳政风清明,百姓安居乐业现状的那卷,留在了马车上,不打算交了。
这天下,早已沉珂积病。千户万户能安居乐业,在这样的情况下,看起来着实可笑。
那自己做的一切到底还有意义吗?
曹操走在洛阳王宫中,去了一趟尚书台。
他在尚书台前站了站,几个月前,自己就是在这里接过了洛阳北部尉的官服和官印。
他看了看自己的位置,又看了看张哲的位置。
想起,当时自己在这里画着美人像,自以为什么都在把握中,自以为什么都能做到,却实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了的,就这样踏入了一切的是是非非。
他交完书,便去了朝会的入殿的地方。
时间已经不早了,却稀稀落落的没什么人。
更有些老臣摇着头,敲着跪疼的膝盖互相扶持着走了。
曹操不明白,拦住他们。
那些老臣因司马直的事情,认识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他们对曹家颇有怨言,但是对曹操还算客气。
“曹大人,回吧,今日的大朝会改在西园了。”
“西园?”
总结一年之国政,制定下一年的发展,这么重要的政议怎么能改到游乐的园子里?
那些老臣吹胡子,怪气道:“西园…那里去不去也都无所谓,走吧走吧。回家过年。天又不会塌了。”
说罢,连连摇头的出了洛阳王宫。
曹操拜别众人,还是决定去西园看看。
他方走到园子外就听见里面热闹的市集吆喝声,皇家花园怎会有吆喝声?
他心里一凉,这哪里是只把朝会地点改到了西园?
这恐怕是连议政之事都废了,那些老臣都明白,就是话说的委婉,只有他这样年轻的还会抱着期望来看看。
所以说,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门口接引的小太监看是曹操来了,连忙迎上来。
“曹大人……快请,快请……,都开始了一会了。”
曹操阴沉着脸,进了园子。走在和洛阳市集一样的园子里,只觉的有些可笑。
他巡逻时走过很多次,早就见惯。
像,却是完全不一样。
也就这些被圈在宫里的权贵会这么稀奇了。
他走着,看着,看见那些太监打扮的小贩,卖力的吆喝。
曹操停在一处摊位前,眼神和脸色已经冷到了冰点。
他伸手拿过那摊位上的牌子。
“曹大人……莫当真啊,这不是快过年了吗?逗陛下一乐的。”
曹操拿着那块牌子,一言不发。
洛阳北部尉,金一千。
想不到自己的官位竟然还没有洛阳的花楼舞姬值钱。
洛阳世家权贵能掏出的钱,远超了这些皇宫权贵的预计。在天子眼里这种不值钱的小官,竟然这般的不值钱。
他起身,接着往前走了。
看见了打扮成市集卖艺的蹇硕,光着膀子蹴鞠翻跟头,引得不少宫中皇子公主围观,拍手叫好笑得热闹。
曹操也觉得有些滑稽和可笑,从袖袋里掏出一文钱,扔在了旁边的铜盘里。
这一扔,也看见了铜盘里扔着的大将军的贩卖木牌。
原来还是有些觉得可笑的表情,就这样生生的凝在了脸上。
“曹大人,快去前面,陛下在前面呢,前面在玩击鼓传花,曹大人也去看看,讨个新年的彩头啊。”
旁边十分仰慕曹家的常侍看曹操站在热闹的人群里,不知在想什么,连连笑着提醒道。
周围实在是太热闹,阿谀的官员,玩闹的太监,无知懵懂的皇子,谄媚的贵族,所有人都太容易被同化和感染。
倒显得他这样清醒的人,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