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剑光中抬眼看祝仪,四目相对,祝仪别开眼,似乎有些不忍见他赴黄泉。
没由来的,谢年舟眉间戾气散了大半。
胜负已分,祝仪却没有想象中的松了一口气,也没有大仇得报的畅快感,恰恰相反,她莫名烦躁,谢年舟肩头的殷红更让她觉得刺目,甚至有些不敢看,但若让她去求阿爹放过谢年舟,她却是做不到的——不忍归不忍,可轻重缓急她分得清。
谢年舟这个人,必须死。
“阿爹,你,你处置他吧,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祝仪逃似的转身离开。
然而她一只脚刚迈进府门,身后便传来谢年舟的声音,“祝仪,你可愿听我一句话?”
这句话像魔咒,让她忍不住想起与谢年舟相处的片段,初次相见的惊艳,得知自己是强取豪夺文女主的惊恐不安,想要闷死他的忐忑,得知他死讯的愧疚,寻他尸体却见他活着时的心情复杂。
纷纷扰扰的情绪涌上心头,祝仪呼吸静了一瞬,心口有些发酸。
她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有点像被欺骗后的愤怒,又有点事情超出自己掌控的惶恐,她低头看自己的靴子,两只靴子并在一起,莫名滑稽,她看着滑稽的靴子,到底没有回头,“你有什么好说的?”
这句话似乎把谢年舟噎得一滞,停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谢年舟的回答,“我没什么好说的。”
“那些人的确是我所杀。”
暮春的风卷起败落的桃花刮在祝仪脸颊,她抬手拭去桃花瓣,忽然觉得谢延兴说得对,邺城的天,确实有点冷。
祝仪有点恍惚,哦了一声。
话说到这种程度,后面的话就没必要往下听了,她另一只脚踏进府门,再也没有回头。
可谢年舟这个人,天生就知道怎么去揪人的心,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出口,“你还会给我收尸吗?”
祝仪想说,你可赶紧死吧,你死了我才能放心。
你若死了,我绝对买最好的棺木,最好的坟地,让你舒舒服服下葬,快快乐乐投胎。
可话到了嘴边,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嗓子像是被黏住了一样。
风里似乎有人轻声而笑。
剑声四起。
“拿住他!”
“别让他跑了!”
亲卫的声音变得慌乱。
祝仪心头一跳,转身回头,道路上只剩下东倒西歪的亲兵与亲卫,哪里还有谢年舟的身影?
连谢年舟死后埋哪都想好的祝仪愣在当场。
片刻后,祝仪回神,意识到自己再度被谢年舟所骗,她的脸色极度精彩,再也绷不住身为太守之女要讲文明有素质,直接破口大骂,“好你个谢年舟,亏我以为你受了伤,不忍看你上黄泉,没曾想一切都是你装的!”
“你有这能力还需要我给你收尸吗?”
“你日后给我收尸得了!”
祝谦看了眼恼羞成怒的自家女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方才你说那些人被他所害,我并不相信,而今看来,的确是他所为。”
“此人的确有些手段。”
“他的手段全都用来骗我了!”
一瞬间,祝仪心里什么可怜愧疚不安全消散了,恨不得把谢年舟碎尸万段。
祝谦莞尔,“谢崧豢养出来的钉子,能追你至此为你受一剑,又与你说上那些话,已是十分不易了。”
听到这话,祝仪想起谢延兴对她说的话,登时紧张起来,“阿爹,谢延兴说他下一个目标是我表兄。”
“表兄领兵去黑风寨剿匪,贼寇悍勇,若再得谢年舟出手相助,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阿爹,你快想想办法。”
祝谦虎目微冷。
亲兵道:“太守,天子命您去晋阳平叛,晋阳叛军兵广粮多,城池固若金汤,本就不易攻取,若您再分兵助陆少将军,只怕于战事更加不利。”
“阿爹要去晋阳?”
祝仪有些疑惑,“晋阳的叛军猖獗不是一两日了,天子怎会这个时候让阿爹去晋阳平乱?况表兄也去了黑风寨剿匪,表兄与阿爹都不在......阿爹,这别是谢崧那只老狐狸又在使坏吧!”
想到这种可能,祝仪恨得牙痒痒,“表兄前脚去剿匪,天子后脚便叫阿爹去平叛,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谢崧眼馋邺城不是一两日了,这必是他在中间捣鬼,阿爹,我们不能上他的当,您不能去晋阳,表兄也得赶紧回来,谢崧肯定还有后手,谢年舟更是一个定/时/炸/弹,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亲兵一声叹息,“女郎,圣旨已到,太守不去晋阳,便是违抗君令,违抗君令者,四方诸侯可群起而攻之。”
“女郎,眼馋邺城之人,又岂会只有一个谢崧?”
祝仪头大如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明知道是圈套也要往里跳吗?”
“谢崧的阳谋,从来叫人防不胜防,但此事未必没有破局之法。”
祝谦眯眼看着路上的血迹,嘴角扯出一抹嘲讽,“且看着吧,天亮便有分晓。”
“聪明之人往往为聪明所误。”
“不拿人当人的人,从来留不住人心。”
祝仪:“?”
有点没听懂亲爹的话。
“阿爹——”
祝仪刚想问,祝谦的一双大手便下来了,拍着她的肩把她推进府门,“仪仪,上天不会辜负善心人的。”
是夜,一支利箭划破长空,直直钉在祝谦书房墙壁。
箭羽上绑着两张地图,一张黑风寨,一张晋阳城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