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末的时候,东京都开始下雪。
从浅草驶来的火车在站台上停靠,黑压压的人群涌出来,时透无一郎随着这股人流下了火车,抬起微凉的眼眸,接住了第一片飘落的雪。
忘记带伞了。
学校离这里很远,不知雪要下到什么时候,不能冒着雪走回去。
他从怀里取出了表,看了眼现在的时间,走出了火车站,在出站口稍稍站了一会儿,目光投向了远处的街道,想找一家可以避雪的店。
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在人群里格外醒目,站在那里便如一尊雕塑,仿佛精雕细琢出来的五官往往会引来他人的瞩目,薄荷色的眼眸像藏着富士山上的云雾,飘渺不定,携着几分秋天的凉意。
虽然好看,但不可近观,就好像与尘世格格不入。
然而时透无一郎此刻所想的,和平常的学生没有分别,他在想自己的留学申请书,目标是欧洲。
在十四岁以前,时透无一郎没有空闲捧起书本,在十五岁之后,他放下了手里的剑,才发觉自己在另一条路上也没有那么天才,仍然需要从头开始,一步步重走。
时至今日,摩挲手心里厚厚的茧痕,再看到身上的旧伤,那段与鬼在夜里搏斗的生活遥远得简直像上辈子的事。
不知道从前的同伴近况如何了,但大家肯定都在努力地生活。
假如这回的申请没有问题,那再过几个月他就要去欧洲了,在走之前时透无一郎想再和朋友们郑重地道别,因为不知道下回何时见面。
也许回到学校,他就能收到炭治郎寄来的信了。
时透无一郎迈步走出了车站,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他专心地低头看着路面,不自觉地又用起了以前的呼吸法,敏锐的听觉中,轻盈的脚步声像森林间的小鹿,踩着欢快的步调朝他靠近。
他偏过头,恰好对上了一双笑盈盈的眼睛,红艳艳的眼睛藏在雪一样柔软冰凉的额发下,她朝自己的手心里呵了一口气,自然地来牵他的手,声音甜润得像烤化了的奶糖,软绵绵又甜丝丝,“时透哥哥。”
时透无一郎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女孩的手很暖,握着他冰冷的手指,很快就将温度传递过来。
他从这张脸上窥出了一丝熟悉,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了讶异的波动,“明……绘?”
女孩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在阴霾的雪天里,像一轮小太阳一样耀眼的灿烂,晃得他眨了眨眼睛,才想到了最该先想到的问题,环顾了一圈周围,并没有找到熟悉的前辈的身影,“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们跟司生哥哥出来买东西。”她一点也没有孤身一人的惊慌,依然能很冷静地向他陈述来龙去脉,“人很多,我们走散了。”
“你们?”时透无一郎又想了一下,记起她弟弟的名字,“严弥也在吗?”
“嗯!我们想给妈妈买生日礼物,要去百货大楼。”
“在哪里走散的?”
“火车上,下车的时候严弥被挤到后面去了,司生哥哥叫我先下车,他们没下来。”
那个白痴到底在干嘛,居然这样把不死川先生的女儿搞丢了。
她像是从他的脸上读出了心声,一点也不慌忙地笑,“没关系,等一下他们就回来了,我在这里等他们。”
时透无一郎看见她肩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像披了一层轻纱,更多的雪融进她白色的发间看不出来,小孩子的身体很脆弱,站在这里等下去根本不可能受得了。
观月就算被不死川先生打死也不要紧,但不能因为那个笨蛋的错让她生病。
时透无一郎抬头巡视台阶下的街道全景,最后指着正对的一家咖啡厅对她说:“去那里等吧,可以看到出站口。”
装潢华丽的咖啡厅里燃起了壁炉,温暖如春的室内热得让人想脱下厚实的外套,不死川明绘坐在那张高背椅上,脚尖碰不到地面,只能在椅子上轻轻晃着脚,将脑袋搁在桌面上,眼巴巴地去看正在点单的时透无一郎。
女侍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写到中途已经停笔,似乎想要打断他,面对青年冷淡的神色又不敢说话。
“时透哥哥。”为了避免他最后把菜单丢在桌上说全部来一份,明绘及时地开口说,“谢谢哥哥请我吃东西,已经点了很多了,再多就吃不下啦。”
时透无一郎低头看了眼剩下没点的甜品,再朝女侍手里的本子看了一眼,认真地问:“不要了吗?”
“嗯嗯。”她用力地点点头。
他把菜单交还给女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缺乏和孩子相处的经验,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想到一个合适的话题问她,“你想买什么给你妈妈?”
明绘皱起了整张脸,很苦恼地摇头,“不知道。”接着更烦恼地说,“司生哥哥和严弥都说做烤肉大餐就行了,但是那样的话跟平常就没区别了。”
唔,果然是那个白痴才想得出来的主意,还拿来哄小孩。时透无一郎伸出手摸摸她的头,作为嘉奖她明智地没有相信不靠谱的大人的鼓励。
她似乎很喜欢这样,主动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圆乎乎的脸颊让他想起了打呼噜的小奶猫,但还是她刚出生的时候更像,小小的一只确实比小猫崽也大不了多少。
甜点端上来了,时透无一郎看她拿起了银勺端端正正地吃,整张脸拱进蛋糕里,嘴边沾了一圈奶油,但是很小心地没有弄脏衣服。
吃完一份之后,她又吃了两个萩饼,拿起手巾把脸擦干净,捧着热牛奶喝,却不碰其它的甜品了。
“不吃了吗?”
她抬眼扫过其它食物时,带着明显的恋恋不舍,可是垂下眼帘还是认真地摇头,“不吃啦,爸爸说吃多了甜食要长蛀牙,而且会吃不下饭。”
真懂事。
如今的时透无一郎也学会这样去评价一个比他小很多的孩子,而且也体会到为何大人们总要更偏爱乖巧的晚辈那种心情,面不改色地招来了刚才的女侍,“全部打包。”然后又指着她吃完的蛋糕补充,“这个也再来一份,一起包起来。”
明绘的眼睛亮了起来,很明显那么多食物里她选的唯一一份就是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大大方方地道谢,“谢谢时透哥哥,我最喜欢吃这个啦。”
好的,记住了。
她端着那杯牛奶继续喝,盯着出站口的方向,过了一会儿喝完了牛奶,喜滋滋地放下杯子对他说:“我想到要送妈妈什么了。”
时透无一郎看见她从手袋里小心地拿出一个有些陈旧的折花,目光忽然凝固了。
“我要做平安符给妈妈。”她双手合十,将纸花收在掌心里,虔诚地说,“希望妈妈的身体越来越好。”
“平安符……是说这个纸花吗?”
明绘点头说:“嗯,是我出生的时候收到的,妈妈说这是祝福,要好好保存。我和严弥都有。”
时透无一郎盯着她手里的纸花看了半天,确定无误地说:“这是我折的。”
孩子睁大了眼睛,惊讶又好奇地问:“平安符是时透哥哥给我们的吗?”
不知道怎么会被当成平安符,虽说他当时确实是怀着祝福的心情折出来的。
不死川先生家的孩子出生,是在八年前,他十六岁那年春末。
那时也是鬼杀队解散之后,分散在各地的大家头一回聚在一起。
不仅是因为那是在鬼消失后诞生的新生命,也因为这对双胞胎降生后的一个月,一直沉睡的悲鸣屿先生终于醒来了。
连跑到九州去探险的宇髓天元,也千里迢迢地带着夫人们回来了。
两边都在同一家医院,既然要去看望悲鸣屿先生,就没道理不去看看新生儿。
鬼杀队的信鸦又一次重出江湖,挥舞着翅膀四处奔忙,时透无一郎甚至一天可以收到七八封信。
这些信分别来自通知他悲鸣屿先生醒来的玄弥、得到了消息正在路上的炼狱先生、同样得到了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去顺便聚个会的炭治郎,以及观月司生这个烦人的家伙提到明赖小姐生了一对双胞胎。
最讨厌的是他还没打算回信,这家伙的信就一封接一封地来,假惺惺地问他是不是忙于学业,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忙不过来就别来了。
那一阵子时透无一郎确实因为才开始拿起课本,在学业上感到吃力,他曾遗失了过去的后遗症也导致他需要多花一些精力才能记住那些枯燥琐碎的知识,特别是在他开始学习一门新语言的时候。
时透无一郎想,至少把你拖出来打一顿的空闲还是有的。
不过他去得仍然有点晚,医院那一层楼的通道都被一群发色各异、任何一个丢到人群里都能鲜明区别于常人的前鬼杀队精锐们占领了。
还好辉利哉君早就料想到这样的场景,提前安排过,他们这些特别的探病人员才没被医院强行驱逐。
时透无一郎先去看了苏醒不久的悲鸣屿行冥,高大的盲僧即使坐在病榻之上,也比寻常人看起来健壮多了。
“想不到,能得见恶鬼消逝的这一天到来。”悲鸣屿行冥面朝着窗户的方向,语气里充满了感慨的唏嘘。
时透无一郎明白,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两年前的旧事了,但对悲鸣屿先生来说,一切只是在他闭上眼睛之前刚刚划上了句号。
那些惨烈的牺牲和战斗,对他来说如同昨日。
时透无一郎觉得他或许是在缅怀主公大人,一时不知道从何安慰,最后是他主动说:“还是去看不死川吧。”
不出意料的,所有人都聚在那边。
阔别两年的不死川实弥与从前没有多大差别,在走廊外的长椅上坐着,面对周围一圈紧盯不放的目光,暴躁地低吼:“你们看够了没有!”
说话的声音却那么低,是源于他怀里熟睡的婴儿,对自己被一群大人看着的事实毫无察觉,安心地在父亲怀里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