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忍推荐的旅馆,是位于箱根起源于江户时代的名为鹤访的老招牌,保持着传统作风的同时还积极地吸取了西洋文化,在箱根众多的温泉旅馆里也是位居前列。
这些当然不是森川明赖会知道的背景知识,是在给他们引路的途中,上了年纪的帮佣絮絮叨叨说出来的。
出于对老人家的尊重,她和不死川实弥都没吭声,只是听着听着半途目光不由自主地有些放空,等到帮佣在房门前停下来的时候,她又立刻回过神,露出了温婉谦和的微笑——这种公式化的笑容还是跟蝴蝶忍学来的。
“温泉池会开放到十二点,如果不想和别人共浴,浴室里的水也是直接从温泉那边引过来的,若有什么需要就请按铃吧。”老人恭敬地鞠躬,“祝愿两位能在此留下愉快的回忆。”
“谢谢您,辛苦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一起外出的时候,负责和别人交流的角色就属于她了,如果没必要,不死川实弥通常不开口说话。
他不是像富冈义勇那样不善言谈,只是单纯不耐烦别人和他说话时瑟缩的态度,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他会突然发怒。
本人也清楚这是因为外表看上去十分可怕的缘故,但是和妻子一起出去时,外人那种震惊到猜疑的视线还是令他非常不快,就好像在疑惑妻子为什么要嫁给他一样。
不嫁给我,难道要嫁给你们吗杂碎!虽然没有开过口,但有用眼神清楚地表达过这个意思,也没人敢说过分的话。
当然也有很少数心情不好的时候,不死川实弥偶尔会自我怀疑一下,向森川明赖求证过,“我看起来很可怕吗?”
耿直的妻子会直白地点头,“对啊,因为身上都是伤,看起来很吓人,第一次看见实弥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
不死川实弥产生了挫败感,没过五秒又听见她说:“可是实弥第一次见面就帮了我,非常体贴会为别人着想,所以不会害怕,也一直想和你道谢,但你应该不记得那时候的事了。”
“我记得。”不死川实弥如此回答,看见她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好奇地问他怎么会记得那样的小事。
当然是因为站在裁缝面前的女孩漂亮到即使在人群中,也能被一眼认出来的地步。
就算是才认识森川明赖的人,也能通过她的行为习惯里看出,她并不像是出身普通的家庭,神态也和被鬼袭击过失去至亲的剑士不同,完全像是来体验生活的大小姐。
从事实来说,这个认知没有错,不死川实弥唯一判断出错的是她并不是抱着玩乐的心态来鬼杀队。
她是来求死的。
这点是在收到信鸦送来的讣告后的那天晚上,不死川实弥枯坐了一夜才终于意识到的。
那么关心别人的生命安全,却能毫不犹豫地提议拿自己做诱饵,哪怕明知是陷阱也会踩进去,那是因为将自己的生命看得太低了。
被过去牢牢束缚,认为自己连自杀的资格都没有,所以才要到战场上来追求归宿。只有为了他人,才能安心地去死。
他恨自己明白得太晚了,在还有机会救她的时候,看着她离开了。
当时的心情,就是到了现在,不死川实弥有时还会在梦里重温。
况且会为了他人拼命这点到了现在也没有改变,一恢复了记忆立刻又回归了猎鬼人的身份,快得连柱们都惊愕不已的地步,无法不将她仍然视为同伴一样地看待。
但是从那时开始就一直为了任务忙碌,少有的休息日也不过是待在家里,除了很久之前的祭典外从未出去玩过,作为丈夫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说起来确实是很失职。
到了这时候,不死川实弥才愿意承认蝴蝶忍说得很有道理,对于这次旅行也不再感到那么不自在了。
对于鹤访的老板来说,蝴蝶忍介绍而来的人显然是贵客,很可能是从前被虫柱小姐帮助过,所以也对两位客人随身携带的用布包裹起来的长条状物视而不见,将他们安排到视野最好的套间里。
森川明赖站在露台上可以远眺到附近朦胧的山影,在远离了灯火的山间,群星仿佛触手可及,莹莹地散发出足以替代明月的光辉。
箱根的风温柔和煦,刮过脸颊时能闻到空气里充盈的硫磺气味。
晚饭是怀石料理,七点之后会有夜市……她终于找到了一丝出来度假的感觉,愉快地安排起接下来的行程,走回房间里,从行囊里取出两套浴衣,左右看了看。
因为决定不了,她举起两套衣服问:“实弥,你觉得哪套好看?”
不死川实弥端起刚泡好的茶,对女性的爱美之心毫无体察,看了一眼随意地回答,“都一样。”
这个回答森川明赖一点也不满意,换了一个问法,“那你喜欢我穿哪套?”
端茶杯的手顿住了,不死川实弥又向她看了一眼,移开视线,耳尖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微红,“……右边。”
森川明赖就将左手抱着的衣服收了起来,将要穿的衣服叠好,准备趁着晚饭前的时间去泡温泉。
温泉池修建得远比她想的更宽阔华丽,在这个季节里来游玩的人不多,也不少,她在女浴池里看见了三三两两的女人。
这个年代单身出游的少女还是少见,都是已经成婚的女性和家人们一起来的,大概是她看起来稚气,进了浴池就有人过来搭话。
婉转优雅的用语和适可而止的提问,会令她想起久别多年的社交场所,但她脱离那种生活已经很久,也不太懂得除了杀鬼这类话题外,正常人的聊天模式。
但在场的看起来都是比她年长的女性,并没有因为这个为难她。
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在短暂的交流之后,显得很亲昵地拍拍她的肩膀,慈爱地问:“已经结婚了?”
大概是被那种安宁的氛围感染,她含着一点羞涩的情绪轻轻点头,得到周围人宽容的微笑。
“真是看不出来啊。”又有一个女人说,“有孩子了吗?”
那种喜悦淡了一点,她很明显地抿了一下嘴唇,又轻轻笑着摇头。
就有人使了一个眼色,把这个话题岔过去了,但她失去了说笑的兴致,安静地坐下去将全身浸在温热的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盯着水面放空了思绪。
森川明赖想,忍果然是一个细心周到的人,还考虑到她不能在白天活动,鹤访附近的夜市相当热闹,就算白天出不了门她也不会觉得遗憾。
因为难得出来玩一趟,就算知道后面还有时间慢慢逛,她还是一直玩到闭市的时候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第二天早上,不死川实弥醒的时候,她也不在房间里。
窗外的阳光炽烈,虽然觉得她应该不至于在这种天气出门,但介于过往的某些原因,不死川实弥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出门去找她。
森川明赖并没有外出,在一楼大厅的角落摆放着一架钢琴,不死川实弥本以为那只是摆饰,走到大厅时才发现她坐在钢琴前,正在调音。
她一只手轻轻按着琴键,微微侧着脸,带着一种回忆的神色,断断续续地弹了几个音,然后另一只手也放在琴键上,慢慢地按下去。
大厅里还坐着八九个人,在琴声悠悠扬扬地传开时,那些窃窃私语的低喃都停下来,安静地听着,没有提出异议。
不死川实弥不懂得怎样评价音乐的好坏,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她弹琴的手指纤长,轻快地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跳动,像有玉色的蝴蝶在指间飞舞,专注凝神的姿态与平常不太一样。
他看得有些出神,直到流水般的琴声停下来也没发觉。
大厅里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她还没从钢琴边起身,有一个女孩朝她跑过去,拉着她的衣袖,将手里的一束雏菊递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