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光很快过去,皇宫午门口圈出了一个小小的拍卖场来。
出乎意料的是,购买小官小爵的富商络绎不绝,但竞买丞相之位的,竟然只有两位——国师欲仙,和驸马冯绍民。
实在是欲仙帮消息传得太广,京畿附近的富豪都知晓此次竞标的人中有这么两号人,再怎么有钱,也不好明晃晃地拿出来砸在这没谱的事儿上。就算有那有几个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被金亢龙一套唱念做打的威逼之后,也都乖乖地把家财捐了出去。
天牢之中,刘韬枯坐在一堆稻草之上,虽然有人为他打了招呼,但以天牢的条件,再怎么优待也好不到哪儿去。
收了好大一笔银钱却没能照顾好这位老相国,狱卒自己也觉得实在不像话,因而知道刘韬关切这丞相拍卖的事儿之后,便时不时地跑进跑出汇报一下午门口拍卖的情形。
“驸马出价两百万!”
“国师出价三百万!”
“驸马叫了四百万!”
……
“诶哟真是,一个个都是一百万两一百万两的加,这会儿已经到九百万两了!”
“好家伙,公主加到了一千万!”
“国师一口气加到一千两百万了!”
“公主加到一千三百万!”
“国师加到一千四百万了!”
“我去,还加,公主叫了一千五百万!”
“一千八百万,一千八百万了!”
……
刘韬被他吵得脑仁儿疼,站起来从壶里倒水喝,在狱卒再次跑回来的时候忙道:“狱官,你声音轻一些……”
但狱卒没再说话,只是站在天牢门口默默看着他。
刘韬怔然抬眼,定定看着狱卒的脸。
狱卒嘴唇动了动,结结巴巴道:“两千两百五十二万,国师中标。”
“啪”的一声,装着白水的粗瓷杯子落地碎成了好些片。
刘韬仰天骇笑起来:“太【马赛克】祖太宗啊,你们倒是开眼看看啊!这江山,怕是要完啦!”
竞标结束之后,天香哭丧着脸直接钻到皇帝怀里撒娇:“父皇,我太穷了,没给驸马买到相位。”
皇帝万万没想到一个丞相之位居然拍卖出了如此高价,正乐呵着,随口安抚道:“绍民已经是驸马了,得了我最宝贝的公主,又有吏部的实缺,便是当不上丞相,也没什么。”
但天香仍是闷闷不乐的样子,皇帝道:“你也别不开心了,绍民还如此年少,来日方长,朕回头看看有什么职位适合他,再给他升个官儿!”
天香还是噘着嘴:“父皇就会哄人家,许些空头承诺,谁知道回头是多久?”
皇帝捏了捏天香的脸颊:“这样吧——”他抬头一通打量,正看到意气风发的新晋丞相——欲仙国师正指挥着欲仙帮众将买相位的钱财抬进宫里,户部的官员正一箱一箱地核算估值。皇帝道:“那就给你些现成的,欲仙,你从这里面拿一百万两,抬去公主府!”
天香蹭地从皇帝怀里跳出来,笑嘻嘻道:“多谢父皇,多谢国师丞相,哪敢劳动国师丞相大驾,单世文,别傻站着了,来来来,叫小的们过来扛钱!”
单世文“欸”了一声,当时就“嗷”地窜上来十几个年轻力壮的府兵,也不管欲仙有没有反应过来,扛着满箱子的黄金白银珠宝银票就跑,谁都不知道他们搬走了多少。
欲仙满心的喜气儿当时就飘到了九霄云外,忙叫着手下的土行孙等护法护着点儿,别直接被人抢没了。他这才注意到,刚才一个劲儿叫价、把价格一翻再翻的天香公主手下府兵都是空手跟过来的,什么都没带,而此刻却是满载而归。
那刚才的叫价,是为了,专门抬价?
欲仙心里“咯噔”一下,有意再压一压手里的银子,慢些再给,却被全副武装的大内禁军客客气气地接手取走了。
他有心去找皇帝敲敲边鼓投诉一下,却见皇帝笑眯眯的:“国师,倒是没想到你一个出家人居然有这么多的家资啊!”
欲仙忙笑着解释道:“贫道两袖清风,身无长物,都是一些家资丰硕的弟子捐给贫道助贫道一臂之力的。”
皇帝乐呵呵道:“那你现在就不该自称贫道啦。”
欲仙干笑着:“是,臣遵旨。”
天香直看着单世文带着银钱和人消失没影子了,这才又重新钻回皇帝怀里:“父皇,你有了新的丞相了,那刘丞相……啊,不,刘韬,怎么处置?”
皇帝敛笑,看了看欲仙:“丞相,你说,刘韬他,该如何处置呢?”
欲仙一愣,他倒是没想到皇帝居然会问他,若按着他的本意,自然是想将刘韬千刀万剐踩到泥里去。但皇帝既然直接问了他,他也只好含混道:“刘韬年事已高,想必寿限已经不多了……”他本想接着说死罪免了,就流配或徒刑吧。
却见天香点点头,摇着皇帝的胳膊抢先道:“父皇,国师丞相顾念刘韬年高,不忍加罪,真是个仁义人儿。”说着,还比了个大拇哥。
皇帝满是深意地望了欲仙一眼:“既然丞相这么说了,那我就把他放回老家吧。”
欲仙茫然,他到底说什么了。
但此刻他到底说了什么已经不太重要了,天香仍是腻在皇帝怀里,眼角余光却看到一直默然立在一旁的冯素贞仿佛释然地舒了一口气。
在丞相竞买结束后的翌日,刘韬就被释放回了家,而冯素贞也和天香在当日一同登门探望。
公主夫妇到时,刘家正烧了柚子叶为遭了无妄之灾的老爷驱逐晦气。
刘韬身上没受什么苦,心里却受到了极大的摧残,他望着冯素贞连连叹气,竟是话也不说地直接关门进了书房。
水月儿见状很是不安,忙陪着解释道:“公主驸马莫怪……”
天香一叠声地说着没事儿,问起了刘长赢。
“赢儿他……”水月儿脸上顿时露出了更为沉痛的神色。
冯素贞见状心里很是不忍:“夫人不要急,我们去看看刘兄。”
“妻兄现下不愿见客,不劳驸马大驾,二位还是请回吧。”一个声音冷冷地打背后响起来。能称刘长赢为妻兄的,自然只有李兆廷了。
天香很不爽。
哪怕是刘长赢亲自出来用更冷厉的话语逐客,她可能都不会这么不爽。她心里暗自想着,就算谁都能对冯素贞呼来喝去,你李兆廷也没资格对着冯素贞甩脸子。
这是两辈子的积怨,轻易消解不了。
冯素贞没有理会李兆廷,仍是温言对着水月儿道:“夫人,我有事找刘兄说。皇上下了旨意,令刘家明日离京。我实在是不得已,须得今日和刘兄见一面。”
水月儿还没说话,李兆廷立时气急诘问起来:“皇上要将刘家驱出京城?你为什么不拦着?冯大人,你现在是只会虚与委蛇,已经不知直谏为何物了吗?”
虽然寒衣节那日冯素贞回来没细说,但天香也多少知道李兆廷对冯素贞的不满是从哪儿来的。那边冯素贞还在劝慰着水月儿,这边天香冷冷一笑,嘴上就不饶人了:“李大人倒是惯会对着我夫妇二人不假辞色,怎么不敢去对着我父皇和新丞相去耍横呢!”
李兆廷不敢对着天香顶嘴,只是道:“他们翁婿之间,自是比我这个外人好说话。”
天香惊奇:“原来你还知道你这冯兄不止是你的冯兄,还是我父皇的女婿啊!”
李兆廷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了。
天香却是牙尖嘴利:“都说疏不间亲,你平时怎么‘间’,找谁‘间’,我都不管。但今日,本公主在此,你居然还敢‘间’!你都‘间’到皇家头上了,你说说你……”天香倒是有兴趣继续骂,冯素贞却是唤了她一声:“咱们是来做客的。”
天香一听到那个“咱们”,就乖巧地缩到冯素贞身后,宛若贞静贤淑的正人淑女。
水月儿被冯素贞劝得情绪平复了些,带着二人朝内院刘长赢的书房走去。
刘长赢一脸胡子拉碴,比三日前冯素贞看到的模样还要颓然。
二人进去时,刘倩正连声劝着刘长赢用些食水。
两人听明白了,敢情这位少爷三日里都是不吃不喝,就在这儿枯坐着。
冯素贞知道他被皇帝夺了功名赶出宫的事,心里很是体谅他,因而并没有就此多做劝慰,只是道:“刘兄,皇上下了旨,令恩师合家出京。刘小姐是外嫁了的,还是可以随着李兄留在京城。恩师比你受到的打击更大,你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为了恩师,为了师母,你要振作些!”
她说完就上前一步,将一沓子纸张撂在了书案上:“这是你当初变卖清雅林所给我的两百万两银子,我们没用上,公主全都拿去兑成银票和宅子了。”冯素贞见刘长赢没有反应,继续道,“公主在妙州买了田地和宅子,恩师年纪大了,应该好好休息,颐养天年了。”
李兆廷却反应过来了:“公主人在京城,何时买了妙州的田宅?”先前天下清查资财的时候,李兆廷和刘倩可是把妙州的鱼鳞图册翻了个遍,对那边的产业多少有些了解。
此言一出,室内的人均觉察到了异样,刘长赢也坐直了身子。
冯素贞转脸看向天香,天香不想搭理李兆廷,但耐不住冯素贞的注视,遂嫌弃地撇撇嘴道:“你们不知道,这两天因为我父皇搞的这卖官鬻爵的破事,金银贵得不得了。不少薄有资产的都急着将手里的田宅脱手换钱,好趁机捞个一官半职。我就压着价把手里的金银都换成了田宅。”
形容枯槁的刘长赢这才明白过来:“你们从一开始,压根儿就没打算竞买丞相之位?”
李兆廷又有些激动了:“这样岂不是把江山社稷拱手给了那妖道去祸害!?”
天香平心静气道:“丞相这个位置,并不是谁说能做,就做得来的,说起来欲仙买到的也不过是个名头而已。”
李兆廷不忿:“怎么可能只是名头,那是丞相之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外廷首辅!”
天香气恼这乌鸦嘴脑子不开窍,自己又实在不知怎么表述,只得求助于冯素贞。
冯素贞毕竟是状元,隐晦地帮忙解释道:“欲仙虽买到了官位,不过也是‘斜封墨敕’之官,得之不正,是得不到百官的认可的。”
能考上榜眼探花的另外二人,自然知晓斜封墨敕的典故,一时都是沉默了。
随着丞相之位卖出的天价,接仙台的花销一下子就凑够了一大截儿,卖官鬻爵的事儿昨日就停止了。吏部尚书算了算,统共只卖出去一百多个官职,大多都是京畿一带的虚职,可谓波及甚微。
而花钱捐了官的这些人,既是斜封官,那么只要日后太子顺利登基,若是看得不顺眼的,自是可以轻易拨乱反正。
刘长赢又道:“就算是斜封墨敕,他也是得了官位,手里就有了权。他从前只是国师就敢胡作非为,做了丞相,岂不是要扒下一层皮来?”
天香耸耸肩:“就算他当了丞相,又有什么了不起?我哥哥是太子,我父亲是皇帝,内阁阁老们唯一怕的是我父皇,何况张绍民手里还掌握着京营,朝野上下千万双眼睛盯着欲仙呐,何至于如此如临大敌?”
天香自然是有底气说出这番话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