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约莫二十来分钟,排到了他们。
何春丽和林老实进了诊室,廖主任低头看了一眼名字,抬起头问道:“你就是林老实?”
林老实点头。
廖主任头一偏,对何春丽说:“家属先在外面等一会儿,我再给病人检查一遍。”
何春丽犹豫了一下,退了出去。
等门拉上,廖主任脸上和善的笑容顿时没了,冷淡地说:“你恢复得很好,不过左腿以后阴雨天会酸疼,注意保护左腿。我单独留下你,是想说江圆的事。”
林老实有点意外,这么快江圆就把这事告诉了廖主任,看来她很信任这位老大夫。
他颔首道:“廖主任你说。”
廖主任把病历递给林老实:“你那封莫名其妙的举报信,害得她工作丢了,男朋友分了,名声也毁了,只能到咱们这个小城市从头开始,换了谁心里都会有怨恨,你说是不是?”
看样子江圆并没有把真相告诉这个老大夫,林老实压下心里的疑惑,道:“廖主任你直说。”
廖主任翻开病历,指着最后一页的最后一排:“江圆说要吓吓你,把病历稍微改了一下。”
林老实凑过去一看,最后一项检查的结论是:泌尿系统暂未找到病因,建议去上一级医院拍个泌尿系统CT。
D城只是地级市,市医院的设施也很陈旧,现在还没单独的男科和不孕不育科,就更别提泌尿系统CT了。
这个诊断写得模棱两可,不过误导何春丽足够了。
“怎么,这诊断有问题吗?”林老实扬起病历问道。
廖主任严厉地说:“你们过来检查,我们没查出问题,建议你们去更好的医院做更精细的检查,这样的病历诊断拿出去也没人能指摘。”
“但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你我都清楚,她这是玩文字游戏,耍小聪明。你在军区医院做过全身检查,她照顾了你那么久,对你的身体状况一清二楚,却因为私怨开出这样一份具有误导性的病历。我之所以如实告诉你,一是,因为病人对自己的病情有知情权,二来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江圆是个聪明、有潜力的女孩子,我不希望怨恨毁了她。”
“你就这么告诉了我实话,不怕我去举报她?”林老实瞥了廖主任一眼问道。
他能这么堂而皇之地提出来,倒让廖主任放心了不少:“我看你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希望你跟江圆真诚地道个歉,将这件事说清楚,解开她的心结。以后她还要从医,如果因为这件事对病人有心结,有偏见,是没法做一个好医生、好护士的。至于举报、投诉,你举报投诉我吧,我才是医生,没有我的允许,她改不了病历。”
林老实定定地看了廖主任一眼,心里感叹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了,为了把江圆拉回来,他可真是煞费苦心。
“我答应你。另外那封举报信不是我写的,我一直很感激江圆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林老实给廖主任吃了一颗定心丸。
丢下这句话,他拿起病历和检查单,找出泌尿检查那一页,将它撕得粉碎,揉成一团,夹在了病历中,拉开门出去。
一直等候在外面的何春丽马上迎了上来,紧张地看着他:“阿实,医生怎么说?”
“我身体恢复得很好,没问题,走吧,回去了!”林老实捏着病历,没有要给何春丽看的意思。
何春丽心里跟猫爪子挠了似的,目光几次三番落到林老实手里那份检查报告上,可林老实就是视而不见,而且还加快了步伐。
何春丽连忙跟上去,等走出医院大门,林老实忽然停下了脚步,扭头对何春丽说:“我忘了,刚才检查的时候把手表落在诊室,我回去找,你在这里等我。”
这时候手表可是个奢侈品,一只要好几百块钱呢,何春丽本想跟着林老实一起去找的,可林老实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把手里的病历塞到了何春丽手里:“帮我拿着。”
有了这东西,何春丽就再也没心情进去找他了。
用病历拖住何春丽后,林老实快速回了医院,在三楼的一个注射室找到了江圆。
等打针的病人出来后,林老实马上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请坐,你……”江圆把废弃的医疗器具丢进垃圾桶,抬起头就看到林老实,诧异地扬起了眉,“怎么是你,找我有事吗?”
林老实拉过椅子坐在她对面,快速切入主题:“小江,刚才廖主任都告诉我了。”
江圆眼神中闪过一抹错愕,手不自觉地攥紧,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不敢看林老实的眼睛。
看来她也知道这么做不对。林老实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什么?”
江圆咬住下唇,沉默了几秒,闷闷地说:“没错,我猜到了,你身体没问题,肯定是骗她的,所以我故意修改了病历,误导她。我知道我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我就是气不过,她无中生有,污蔑我,把我好好的人生搅得一团乱,我为什么不能报复回去?以德报怨的那是圣人,我就只是个小心眼的普通人。”
林老实能理解她的怨气,换了他也不能忍。
叹了口气,林老实说:“小江,没人要求你以德报怨。你怨恨何春丽我理解,凭她做的事,你就是把她套麻袋揍一顿也不为过,但如实告知病人的病情,是一名医务人员最基本的职业道德。公是公,私是私,你为了她违背自己的行事准则,突破了自己的底线,这样做你开心吗?”
并没有,毕竟做了不该做的事,哪怕知道能让何春丽不好过,江圆心里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畅快。
沉默了一会儿,她用尽平生的力气,小声吐出六个字:“对不起,我错了。”
林老实起身,走到门口握住把手时又停了下来,转身,朝江圆鼓励地笑了笑:“小江,你年纪小,考虑不周全,做错了事也没关系,知错就改就行。记住,不要为了这种人,毁了自己干净的手,在自己的人生留下污点,不值得!那份病历我已经撕了,你值得有个更美好的人生!”
江圆鼻子一酸,滚烫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眨了眨眼,将眼泪逼回去,对着林老实远去的背影,张嘴,无声地说:“谢谢!”
***
何春丽打开病历,从头扫到尾,都没找到泌尿系统检查的信息,只在中间翻到一团撕碎的病历。这一页究竟写了什么,林老实为什么要把这纸给撕了。
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何春丽仍不死心,她想听听医生怎么说,也许以后还能治呢?何春丽蹲了下来,把碎纸铺在白瓷砖花台上,一块一块地拼,刚拼了十几块,离拼凑整齐不是特别远的时候,忽地一阵寒风刮来,将碎纸给吹得满天飞。
好一会儿的心血就这么没了,何春丽几乎崩溃,更让人绝望的是,林老实回来了。
“你在做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何春丽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死死咬住下唇,转身盯着林老实:“撕碎的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没什么,就一张废纸而已,走吧,回去了!”林老实说完,捡起吹落到地上的病历,转身若无其事地出了医院。
何春丽跟在后面,盯着他的背影,气得咬牙,他骗她,她已经拼凑出了一小部分,那张纸也是病历。林老实独独不敢把这一部分病历给她,莫非医生说他的病没法治?
回到村里后,何春丽脑子里还是这个问题,偏偏每次提起,林老实都避而不谈,一副非常忌讳的样子。倒是她不提这个的时候,他变得正常了许多,偶尔还能跟她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