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只好先摆了膳。
今儿大少爷唐厚孜也没回来,时近秋闱,师长们有所偏倚,对今年要下场的、有中举希望的学生会多加辅导,唐厚孜饭点儿总是赶不回来的。
饭桌上冷冷清清,只有唐荼荼和妹妹唐珠珠一块吃饭。
唐珠珠比她小三岁,唐夫人只得了她一女,小姑娘没常性,喜怒哀乐都一阵风似的,昨儿个喜欢你喜欢得要抱着你胳膊、睡一个枕头,今儿看着你就横眉冷对了。
眼下,唐珠珠一碗饭只动了几筷子,就气得吃不下了,冷眼对着唐荼荼,头顶似刮着一场三九天的风雪。
“你就是故意的!”
这话她说了三遍了,唐荼荼叹了第一声气:“我不是。”
“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蔫儿坏!别人家都是摆阔,家里穷得叮当响也要装有钱;偏你是装穷!好像咱们家里供不起你一碗饭似的!”
她嗓门大,唐荼荼捂住一只耳朵,不再理她,闷不做声地吃饭。
唐珠珠更气,拍桌站起来,挺着小胸脯发表了宣言。
“唐荼荼你给我听好了,今天你故意丢我的脸,明天我就故意丢你的脸!旁人都知道我唐珠珠有个饿死鬼投胎的姐姐了!下回学堂考试,我就专门考不及格!我要让全学馆的人都知道你有个永远不及格的妹妹!你等着!”
唐荼荼:“……”
她表情复杂地看着妹妹离开的背影,心说才十一,叛逆期来得有点早了吧。
然后愁容满面地,把唐珠珠剩的那小半碗米、盘子里的剩菜连汤汁倒进了自己碗里,有点咸,又舀了一小勺米饭进去拌了拌。
她吃饭细嚼慢咽,自觉只吃了个八分饱,可这细嚼慢咽加上愁容满面,就让旁人脑补成“二小姐吃撑了,宁愿撑着也舍不下那口剩菜”。
伺膳的福丫眼角直跳,想说二小姐您不必,又不敢讲,听唐荼荼的吩咐拿来菜罩帘,把剩下三个没动过筷的菜罩住了。
二小姐孝心重,下桌前还不忘叮嘱:“等会爹爹和母亲吃的时候,给他俩热一热,虽然是夏天,吃凉菜总是不好的。”
福丫应声,目送她回了院子。
可二小姐年纪小,在家里的话做不得数。她人一走,桌上半凉的菜就撤回厨房了,下人分着吃了,再去问主子何时用膳,何时用,提前一刻钟起锅做新鲜的。
唐府不大不小,前后三进院子,连主带仆二十来人。
因着年初圣上开笔后,官员调动大,老爷升五品官了。五品,就有公事来往了,不好再与爹娘兄弟同住,这才从老宅里分家出来,买院置府。
新家选在朱雀大街鼎盛巷,这名儿吉利,地价也贵,左右宅邸住的都是达官显贵,唐老爷拿过去三年攒下来的俸禄,凑凑巴巴买下来了。
外院住了家丁和府上新请的两个幕僚;内院宽敞,东西各一小院,住少爷小姐,还有近身伺候的;正房在后院,再后边的一排后罩房是仆妇住所。
两个女儿本来都是鹿鸣院的,前半年吃住玩都在一块,这半年荼荼不爱和珠儿一块玩了。姑娘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了,思及此,唐夫人让人从院子中间劈开,加了一堵墙,墙上开了道垂花门。
虽为门,却没安门,就一个门洞,不关不挡,只作院墙之隔。
唐荼荼回屋时,要穿院而过,唐珠珠门扉紧闭,一点响动都没有。
唐荼荼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听见那屋里一阵脚蹬软榻的动静。她牵了牵唇角,没进去哄小姑娘。
回了屋,往墨盒里添了一滴凉水,抹匀浅得快要脱色的墨,站在窗前写了篇日记。
【——五月十九,晴,赴华垟伯府老夫人六十寿宴。
华垟伯,身无功业,降等袭爵。晌前来西园给老夫人磕头,穿了身粉裙,扮作麻姑献寿,领着一群姨娘扮仙子。鱼尾青黑,酒色过度,嬉皮笑脸,不是正经人。
华垟伯府老夫人,心宽爱笑,老年痴呆先兆。
华垟伯夫人,假温柔真冷淡,似与伯爷不睦,对婆母悉心至极。
三位伯府少爷,远远瞧了一眼,没记住;四女,两嫡两庶,长女已嫁人,剩下三个见了俩。二女,麻烦精,心思重。
评级C等。庸碌一家,不必来往。】
……
想了想,唐荼荼在日记末尾补了一行字——启示:今后在宴席上要谨言慎行,少动筷。
毛笔她尚未用惯,最细的小楷写上去,都字大如斗,一篇日记记了三页。
唐荼荼看着这三页中混着的几个繁体字,抿紧了唇,心头有点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