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那是一个盛夏过后的九月。
秋老虎来势汹汹,热得让人喘不上气,稍稍一动就汗流浃背。
当头烈日和蝉鸣一样让人心生烦闷。
下了车的温林风将棒球帽压得更低,阴影几乎遮到了唇下。
他一手松垮地捏着斜挎包的包带,一手插兜,沿着树荫走得不紧不慢。
“温林风!”身后有人喊他。
他驻步回头,是班里的宣传委员——蒋恪。
“怎么人模狗样的戴上了眼镜?”温林风起口便是这个,听得蒋恪想用脚踏车撞他。
“跟你学的。”蒋恪回怼道,“今儿怎么不骑车啊你?”
“太晒。”
蒋恪看了看自己和温林风的肤色差,没了声。
“我去买早饭,你要不要?”
“带个。”蒋恪点头,“煎饼,不要辣,倆蛋还要根肠。”
“你中午还吃不吃?”温林风好奇地问。
“老子长身体,吃得多怎么了?”
温林风挥了挥手,把书包扔给蒋恪。
他们爱吃的那家煎饼在马路对面。等红灯的时候,温林风站得偏,躲在阴凉处。
刚站过来就听见一声又一声微弱的猫叫。
温林风依旧站着,直到红灯开始倒数读秒,他才压了一下嘴角,松开了抱在胸前的手。
的确是只猫,很小巴掌大,可能就一个多月,躲在一辆轿车的车底。
看不出有没有受伤。
一双绿豆大点儿的眼睛,黑漆漆湿漉漉的,正警惕地盯着温林风。
温林风伸手引了一下它。
没反应。
温林风又“啧”了两声引诱,依旧无果。他尝试将手再探进去一些,身体再压低一些,还是够不到。
绿灯闪烁的最后几秒,温林风穿过了马路。
“老板,两套煎饼。再要杯冰豆浆。”
八分钟后,他又回到了这个十字路口,等那三分钟的红灯。
他抬了些帽檐,看到乌泱泱的人群围在了他刚才站过的位置。
应该是出事故了。
他提着早饭路过人群,从缝隙里匆匆一瞥,也是个和他穿着一样校服的人。
他有些唏嘘,不知道是哪个倒霉的校友,开学第二天在校门口出事故。
“喂,温林风。”熟悉的声音又凑了上来。
“大热天不要勾肩搭背。”温林风把煎饼拍进蒋恪怀里,“你怎么还在门口?”
“哦,我刚停完车,听说门口出了事故,就来看看。”蒋恪咬了口煎饼,说话有些含糊,“反正还有时间。”
“不知道是哪个年级的。”温林风耸了下肩。
“我们班的啊。”
温林风脚步一顿,“什么?”
“就我们班那个不怎么爱说话的江陵。”蒋恪边吃边道,“也不知道他怎么钻人家车底下去的。我刚挤进去看了一眼,脚腕都翻了,骨折没跑。”
温林风皱眉看向蒋恪。
蒋恪咀嚼的动作一顿,“你这什么表情?人又不是我撞的……而且已经有人给他叫了救护车了。我这可不算……”
温林风没说话,也没听蒋恪把话说完,将自己的早饭塞给他后,转身往人群奔去。
蒋恪一脸的莫名其妙:“喂,等下关校门了!你踏马去干嘛?!”
温林风从人群的缝隙里挤进去,见到了坐在马路牙子上的江陵。
他不知道江陵原来那么白。
近乎是一种惨烈炸眼的白。被强烈的日光一照,显得那么不真实。
江陵一手护在伤腿上,紧紧攥着挽起的裤腿,一手撑在地。
从温林风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仅能看到他抿起的、颤抖的唇。
肇事车辆应该是跑了,车位空着,白色的划线漆上倒着江陵右脚的鞋。
“江陵。”温林风走过去,蹲下,喊了一声。
江陵抬眼看向他,表情带着剧痛过后的懵劲,睫毛之间凝着汗,眨动时上下睫毛有一瞬的粘连,带起一些盈盈闪闪。
“班长。”江陵的声音很轻,是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的气声。
路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一堆。
温林风有的听进去了,譬如“已经叫过救护车了”,“已经报过警了”,“肇事司机跑了”和“我们这里有几个人能作证。”
有一些他没听进去,也不想听。
江陵的脚踝以怪异的姿势扭曲着,肉眼可见地肿胀起来。
“要不要帮你通知家里人?”温林风伸手扶住有些摇晃的江陵。
江陵的衣服被汗浸了个透,几乎可以拧出水来。单薄的肩在温林风的掌下细碎地颤抖着。
挨得近了,温林风听到江陵艰难混乱的呼吸。
江陵轻摇了下头,声音和肩一样薄,“麻烦……替我,和班主任……”鼓起的咬肌截断了他的话音。
“知道。”温林风道,“我会和班主任说的。你放心。”
江陵停顿了好一会儿,再起口时,下唇线上多了一排深深的牙印,“还有一件事……想要麻烦……班长。”
“你说。”
江陵换了只手撑地,他一动,身体就因疼痛抖得更厉害。
“你别乱动!”温林风肃声。
江陵冲他勉强地扯了扯煞白的唇,然后撩起松垮的衣服下摆,“能不能、帮我照顾一下?”
刚才那只小猫崽就团在江陵的腰侧,藏在他的衣服下。
“它……可能受了点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