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徐宛接到了一通来自章教授的电话。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小少爷刚到家就拉肚子了,已经连夜叫了家庭医生,急得程家上下坐立不安。
徐宛老老实实回答:“我没想到程少这么娇气。”
章教授笑问:“你还怪上小孩自己了?”
“好吧,”徐宛夸张地叹一口气,“确实是我疏忽大意,既然这样,我只能引咎辞职,老师您想换个什么样的助手?我人缘还不错。”
教授放声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如雷贯耳,狂放不羁,在大笑的间隙中命令道:“这不还有个好消息吗?”
“程少很喜欢你,说希望以后都能天天见到你。所以除了助手这个岗位,程家还准备邀请你担任程少家教。”
徐宛的笑容还没垮下,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半晌,徐宛迟疑地问:“……喜欢?家教?”
若说程思群恨他恨得牙痒,要斥巨资把他这个小助手换掉,那徐宛还觉得情有可原。
但希望“天天”见到他,这又是个什么逻辑?
还是说这小子真的有点不对劲?
……受虐癖?
没等徐宛讲出自己的疑惑,章教授一拍脑门,给他发过来一份文档。
“对了,实践证明我之后开给你。你先把这个填了,吴夫人在这方面比较细致,然后下周一上午十点,和我一起过去就好。”
文档内容是一些个人基本信息的填报,倒也没有涉及什么特别的隐私。
但当徐宛的视线掠过姓名、年龄、专业之类的常见信息,停留在父母姓名职业一栏后,对话便短暂地陷入了几秒的尴尬。
“我明白了。”徐宛笑着答应,“辛苦章老师,您早点休息。”
收集监护人资料也不少见,尤其是作为在读大学生,徐宛倒也填过不少这类资料。
只是以往的实践都没有细致到这个程度,偏偏这一次的雇方又同为商人,徐宛直觉上总有些微妙。
但在现今这个并无隐私可言的时代,因为不愿透露父母姓名而拒绝一份薪酬不错、还能加点实践学分的工作,似乎有些太过矫情。
徐宛手指飞动,在文档内输入了“徐清见”三个字。
略微犹豫,他紧接着在父亲一栏敲出“白峥”,结束了这份文档的填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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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宅内,身着真丝睡袍的吴夫人正陪伴在程思群的床边,从刘伯手中接过药片和水杯,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脸色惨白的程思群。
窗帘被紧紧拉拢,只余繁复灯饰所落的冷冽光辉。
程思群微侧着脸,麻木地咽下药片,眼睛却执拗地盯着吴夫人手机上新收到的文件。
卧室外传来某人急促的脚步,似乎还穿着皮鞋,步声格外响亮。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病了?”程金隅推开卧室门,大踏步地走进房间,严厉地望向床榻上虚弱的儿子,“听你妈妈说,你是和新来的什么助手一起出去吃了冰淇淋?——你们都没提醒那家伙,思群身体不好,不能接触那些脏东西的吗?”
刘伯向他鞠了一躬,低声道:“老爷,对不起。的确是我疏忽,忘记提前告知徐先生。”
“就算是你没提醒,他也不该这么冷的天放任一个小孩吃冰淇淋。给他打电话,告诉教授,以后来我们家必须换个助手……”
“爸。”
程思群打断了他无休止的怒火,程金隅话语一顿,语气骤然变得温和:“思群,你叫我?”
程思群抬起头:“你听说过白峥,或者徐清见吗?”
话音未落,程金隅的表情微微一变。
连带着床边的吴夫人也随之一怔,和丈夫对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
“他们是徐宛的父母,”程思群顿了顿,刚想起他爹还不知道徐宛的事,便好心补充,“徐宛就是章教授的助手,我想聘请他来做我的家庭教师。”
然而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的程金隅却蓦地变脸,深深皱起眉头:“徐宛?……你是说,白峥的那个二儿子?”
这些家族丑闻自然不会如娱乐圈的琐事一样暴露人前,但在他们商界的圈子里,早已是心照不宣。
只说“徐宛”这个名字,程金隅还回忆不起什么,但带上了父母名姓,一切便都豁然开朗,不可能再用巧合来解释。
提到“白峥的二儿子”,向来迟钝的吴夫人也反应过来,神情变得为难:“他就是那个白宛?”
“他原本姓白吗?”饶是年幼,程思群也隐约意识到这个并不大众的姓氏来自何处。
在商界中的确有一家白姓豪门,其传承之久、根基之深,常被商人们戏称为“金融世家”,便可见白家在众商心中的地位。
但凡想要进军金融行业,做出一番成就的新商,无一例外都要和白氏碰面,而且绝大部分都只落得或兼并或破产的结局。
而除却在商界的威名,白家的家族秘闻更是花样百出,时常成为大家觥筹交错时小心交谈的谈资。
例如他家因为同性恋而和家里断绝往来的前话事人白旭。
又例如接管白家、同徐家联姻,却一直情人不断,最后把正宫逼出了精神病,又逼得唯一婚生子离家出走的现任话事人白峥。
“刘伯,”程金隅的神色晦明不清,他转而望向一旁一直沉默的刘伯,“你也见过他了,他是白宛吗?”
刘伯上前半步,低声道:“是的,是白宛公子不错。”
“那你怎么能不告诉我们?”程金隅劈手夺走吴夫人的手机,当即便要勒令章教授更换助手。
原先还在床榻上虚弱不堪的程思群却猛地蹦起,他的眼眸隐隐含着不满的情绪,一把抢走了手机。
程金隅从未见过自家儿子这样外露的情绪,一时间僵在原地,无话可说。
“爸,妈。”程思群的眼睛很亮,他自己也说不清心里诡异的兴奋来源何处,“我就想要他。”
——但他找到了。
那一刻,程思群确信无比,他找到了徐宛的软肋。
不是钱、不是学业、也不是恋人的话,徐宛的弱点就只可能是家庭了。
程金隅怔怔地注视他,又听程思群放缓尾音,长长地喊了一声爸。
原本震怒的眸色逐渐变得挣扎。
“老爷,夫人。我曾在徐家工作二十年,也算看着徐先生长大。他一直是个友善热情的好孩子,那些谣言大多是空穴来风,而且徐先生和少爷也很处得来……”
“刘伯。”程金隅制止了他善意的帮腔,长叹一声,和妻子交换一记眼神,“……这不是谣言不谣言的问题,是我们不想卷进白家的风言风语。”
刘伯眸光微颤,也想到什么,缓缓低下了头。
“但是,思群实在喜欢的话。”
吴夫人望着自家从未这样明确表达需求的儿子,神色有些动摇:“我们哪里认识什么白宛呢,他身份证也写的是徐宛呀。”
室中寂静,程思群低垂眉眼,神情格外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