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叹一口气,他自幼养在母亲身边,又如何不明白母亲对兄长的牵挂。
乔晋河止不住地咳嗽了几声,他起身,定定望向当今,标标准准行了一个臣子礼。
当今恍惚,他曾听郗先生感叹,有位乔姓挚友,阴差阳错未曾入朝,以他的才学来看,实在可惜。他原先是有机会入朝的。
“还请陛下,告知太后娘娘,乔家八年,便作前生,忘了吧。”乔晋河笑道,他眼眸之中尽是认真,他知晓他母亲在乔家过得不好,只是不知道,他母亲是怎么来的乔家?为何会过得那般痛苦。他只知道,既然已经脱离了这苦海,便不必再想着了。
当今看着乔晋河,沉默了许久,方才道:“你不愿再见见母亲吗?”
乔晋河摇了摇头,清醒地说道:“不见了,这样对谁都好。”
是啊,乔言哪怕不愿承认,可也知晓,她阿爹时日不多,不论是太后纡尊来秀州还是阿爹跋涉去长安,都不过是见最后一面,相逢即是别离,对那太后娘娘而言,太过痛苦,她阿爹亦是不忍心的。
乔言心中隐隐还有另一个猜测,只是她到底不好多说。
当今叹惋的同时不免也松了一口气,他到底还是有所顾忌的,如此情状,于大家都好。
“我便唤你一声乔兄。”当今说道,“你心中,可还有所求?”
乔晋河心思转了转,转头望向紧绷着一张俏脸的乔言。
“若我去后,不求陛下时时照拂,只望陛下能在紧要时候,护一护我这唯一的孩子。”乔晋河对着当今又是深深一拜。
当今一愣,他因着先帝所为,对乔晋河总是带了几分歉意,哪怕乔晋河不说,因着这份歉意,他也会关照他这大侄女。
里屋之中到底谈论了什么,屋外之人无从得知,乔府之人让乔列尽数遣到了院外。
了意淡定的坐在厅里,与郗声默不作声地喝着茶。
郑彦亦是侯在一边。
而乔列却被桓皇后叫到了偏厅之中。
桓皇后看着眼前少年,便可知,乔府这些年将她的弟弟养得很好。
桓皇后自己这些年也已查到了不少,桓列失踪后,不论是她父亲桓大将军还是她自己,都不曾大张旗鼓地去找过他,可是暗地里派出去的人却从来没有停过。
她前些年,便查到了当年绑走桓列的那伙贼人,在九年前遭遇了水匪,尽数死在了东江上,当年被绑的桓列,也彻底失去了音信。直到前些日子,了意将乔列之事告知了她,几番查探之下,方才知晓,她的弟弟在九年前被乔家之人收养了。
桓皇后与当今是少年夫妻,当今亦是学得了先帝十足十的深情,后宫之中只皇后一人。当今对桓皇后也不会有所隐瞒,故而桓皇后也知晓乔家之人,或者说乔晋河的身份是何。
“阿列,你可还认得姐姐。”桓皇后美眸垂泪,可以说,桓列出生后,便是桓皇后和当今在养着,谁知定王之乱时,桓列恰巧回了大将军府中,方才那般容易便被贼人掳了去。
乔列抿了抿嘴,长姐如母,他自出生,母亲便走了,桓皇后于他而言便如母亲。
姐弟二人相认后,自是说了不少。
“姐姐,先前阿列不记得往日,未曾联系姐姐,让姐姐担心了。”他开口说道,“只是,阿列如今,还不能回去。”
桓皇后看着他,少年眼中多是坚定,了意也与她说起了乔家大小姐与养子的婚事。
“你可是担心,你若回去,依照乔小姐的出生,配不得你?”
乔列摇了摇头,他抬眼望向桓皇后道:“我从来不在意皎皎的身份或高或低,我只担心,皎皎因为我的身份,对我敬而远之。”
桓皇后看着眼前少年,不由轻笑出声,她自小便异常聪慧的弟弟,这是把心交出去了。
“可我怎听闻,你与乔小姐是契婚。”桓皇后看着乔列,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她想知道的,底下的人早便查探得当,递了上来,这些事儿,她心中都是清楚的。
乔列对乔言是什么心思,她看得明白,可乔言对乔列,瞧着也并非无情,只是如今看着还未通晓情爱。
“姐姐,此事乃是我与皎皎之间的事儿。”乔列道,“但皎皎人如其名,是天上圆月,也是我心中的皓月。”
他只是想要告诉他姐姐,他与乔言哪怕是契婚,也是他求来的。
桓皇后看着认真说起乔言的弟弟,只觉得,少年人的喜欢便是如此,直白又坦荡。
“你与我说有何用?”桓皇后笑问道,“这些话可曾乔小姐说过?”
乔列一愣,自然是没有的,他若是说了,只怕乔言一时转不过弯来,躲他还来不及。
“你不说,她怎知道你对她的心意?”桓皇后忍不住指点道,她十五及笄嫁给当今,如今做了十三年夫妻,自然知晓,男女之间,若是一直藏着掖着不说明白,到最后难免是要错过的。
乔列抿着嘴,没有说话。他原本是想成婚之后,皎皎能少些麻烦,也能劝退一些对她心怀不轨之徒。待他离开秀州,去往甘州,也能改一改乔言把他当弟弟的想法。
可如今想来,还是多有漏洞。他不禁沉思。
桓皇后笑着,看着她弟弟道:“你想着将你身份瞒住,却不曾想过,若是乔小姐知晓了真相,笃定你是骗婚又如何?《大衡律》可是白纸黑字规定了,如若发现骗婚者,那不论如何,这夫妻关系都是不作数的。”
乔列剑眉紧紧拧着,眉宇之间不觉蒙上了一层纠结。
桓皇后不再言语,只笑看着眼前少年,早听闻乔氏商号的少东家有才,可如今瞧着在对待自己心悦之人一事上,也难免失了往日的聪慧。
乔晋河起身送当今出了里屋,偏厅之中,桓皇后、乔列几人已然等在厅中。
当今什么也没有多说,带着桓皇后一行便离开了。临走时,桓皇后望着跟在乔晋河身边的乔言,哪怕因着这几日的操劳,面容多带着憔悴,可桓皇后眼中不免也流露出一丝惊艳。
乔晋河也不曾在说什么,两人只相视一眼,便尽在不言中了。
郗声伴架而来,又不明所以地离开,他不禁想起他父亲先前再三嘱咐他,在秀州要多照拂乔家。
当今睨了一眼这年轻人,便拉着桓皇后缓步离开了。
玄黑色的马车已然在乔府门外等候,郗声看着当今和桓皇后的背影,不禁想起方才。
当今明明白白告知他:“乔晋河被谋害一事,查到顾阳盛就止了。”
郗声当时听到便是一愣,乔晋河一案,他尚且没有查到什么,当今便直接指明了此案的方向,郗声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还是了意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才反应过来。
了意看了一眼怔住的郗声,他自然不会多猜这当中到底有什么,只是直觉告诉他,乔晋河被谋害一事恐怕牵扯不小。甚至还牵扯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人。
但是,他素来是不多看,不多听,不多说。
至于顾阳盛背后当真只有那姓崔的?了意一时间有些不确定。但于他而言也无影响。
郗声沉默着,从他看到当今与桓皇后的容颜后,他总觉得有些眼熟,至伴架到乔府,他才恍然。
玄黑色的马车驶出桂花巷,桓皇后看了一眼乔府门口站在乔言身旁的乔列。
“阿臻在想阿列?”当今握着桓皇后的手,看着她的神情问道。
桓皇后点了点头,道:“我也不知阿列当年到底吃了什么样的苦,他此刻想留在秀州,他想当乔家的阿列,我亦是一点都不敢多说什么。”
当今轻叹一口气,问道:“他还是误会着郑太医令不成?”
桓皇后却摇了摇头,她弟弟她是了解的。
“我瞧着,他像是猜透了父亲当年的胡言。”桓皇后轻声道,她眉间不禁透露出一丝冰冷。
当今将桓皇后揽过,道:“他不愿回来咱们便不逼她。此次来秀州带的都是咱们信得过的,想要瞒住了,也不是不可以。”
桓皇后依在当今怀中,神色莫辨道:“也不必瞒着。阿列是你当年亲封的临川伯,是大将军府名正言顺的小公子,是我的亲弟弟,我倒要看看,长安那位,还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害了他不成!”
当今自然知晓,桓皇后口中那位是谁。他不由叹了一口气。
“如今已非十年前,阿臻,我定不会让他们再害到你。”当今私下里从未在桓皇后面前称过朕。
桓皇后轻轻点了点头。
当今低调地来,又低调的走。
郗声在乔府正厅拜见了乔晋河,了意同乔列去了偏厅谈事,乔言则去厨房煎药去了。
“世伯的身体可好些了?”郗声问道。
乔晋河笑了笑,道:“好些了,用了你着人送来的那支老参,进补了不少。”
郗声因着当今一句话,对上乔晋河时,到底还是心存愧疚。
两人笑谈片刻,乔晋河的精神便有些不济了,刘管家担心地看着乔晋河,想让他先去歇一歇。
可乔晋河却眼神制止了他。
“子方,日后皎皎与阿列在秀州还请你看在我与你父亲的交情上,替我照料一二。”
郗声一愣,他方才意识到,乔晋河的身体恐怕是真的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