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余碗碗斜靠在松软的绣枕上,一边想着西门吹牛不知好了没有,一边叭叭叭地大吹牛皮:
“魔尊是我儿,虽然他不认。”①
“妖帝是我爹,虽然我不认。”②
“瑶池三公主,是我的表姐。”③
“天帝是我弟,但他哥不是。”④
……
小妖怪摇头晃脑地坦承自己当初骗了花满楼,她不是下凡的仙女,随即又把听起来很厉害的三界大人物给自己安排了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
脆生生且抑扬顿挫,跟茶馆说书似的。
铁心兰听得津津有味,磕了半碗瓜子。
方沉声道:“那你来人间,是做甚么来了呢?”
“其实我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到这儿来的,但看样子是回不去了。”她回答时眉飞色舞的模样,全然不似悲伤的语气。
小妖怪叹了口气,幽幽道:“只是当初无意中翻看了司命的生死簿,里头有两对有情人生死相隔,女方都被坏人给害死啦……”
“现在祸事还没发生,我琢磨着抢先把坏人给——咔嚓!”余碗碗给自己脖子来了一刀,做出翻白眼狗带的呆样,语声欢快极了:“她们不就安全啦?!”
“唔。所以你是为了救人,才拉着西门吹……牛,跑去京城的。”紫衣少女咬唇思量,半晌缓缓道:“那你要救的人唤作甚么名字?又想要杀谁呢?”
方才说她那些亲戚时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约摸是在撒谎,但后头倒不像全然胡诌——难道她要救的人,是小仙女和自己?
陆小凤信中说,他与楚留香皆认为这小妖怪对他们非但没有恶意,反而很亲近。如今相处下来,她更对其生不起厌恶与惧怕,只是愈加迷惑。
“不能讲的,我怕说出来遭天谴。”余碗碗很严肃地拒绝,顿了顿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月牙眼眨巴眨巴:“你……你渴不渴?我请你喝茶鸭!”
*
银光呼啸,势如破竹,声似电闪。
自打方才它的主人说出“我甚么都不需要”这句话,机智的大宝剑隐约间意识到自己也是个东西,既然是个东西,那就也包含在那个“甚么”里。
——从这个角度去想,剑自由了。
就像当年卢修斯.马尔福嫌弃地扔了夹在书中的来自哈利.波特的臭袜子,被家养小精灵多比拿到手里。虽非出自本意,但按魔法界的规则,主人给了家养小精灵衣物,意味着放逐……⑤
而放逐,代表着清新甚至芳香的空气。
代表它再不会被个大男人温柔地上下其手,可以去谈一场刀光剑影真刀真枪的恋爱了。
大宝剑因这不需之恩感动得稀里哗啦,兴奋地蹿出后又在前主人头顶乱转,嗡嗡直响:“别啦阿牛!”
剑柄朝下,但愣是没让对方碰着自己半指。
随后趁着旁边的花无缺怔愣,硬生生弯成诡异的弧度,蹭在对方窄腰处贴了贴,嚎道:“软妹啊,有机会哥就回来带你一起走嗷!”
这话自然不是对无缺公子说的。
在他雪白长衫之下,有柄很长的软剑。
愚蠢的凡人无法与灵识沟通,乌鞘剑也只是在同类面前得瑟一下,撩完就跑。西门吹雪急身去追,花无缺本也要跟,突觉怀中所缠长剑微动。
他蹙着眉,慢慢将自己的兵刃抽出。
银锋一展,剑光流动间简直炫人眼目。
“你若也想走,就走罢……”花无缺将剑翻来覆去细观了一遍,低声喃喃:“终归我确实不怎么使用,倒是委屈你了。”
语罢,他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奇迹。
今日受的刺激虽比不过西门吹雪,但也算得上很大,即便眼睁睁注视自己兵器飞上天,跟太阳肩并肩,那也不稀奇了。
然长剑安稳在手,纹丝不动。
仿佛刚才微微的震颤只是错觉。
“这话永远作数。”白衣公子眉宇间浮起丝清浅笑意,将软剑重新缠回腰间,运了轻功而去。
只盼他永远都不晓得,
剑说了些什么当被回炉重铸的狗话。
*
抓住了,但又没有完全抓住。
西门吹雪两手死死攥紧自己的剑。
方才掌心发汗,有些湿滑,剑柄在剑神手中左突右摆却挣脱不开。无奈之下,乌鞘剑只得凌风而起,直直地升至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