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离观察着这些森林的时候,蒂亚戈发现它们看起来没有任何活着的气息,甚至在在盯久了以后,一种被幽禁的压抑感便越发清晰了起来。
在他即将伸手将面前那扇紧闭着的窗户也一并打开的时候,一个细弱对的女孩声音忽然传来:“不要打开,它会发现的。”
柏妮丝几乎是在这个声音出现的同时便立刻转身,幽绿光丝沿着手腕飞快缠绕而上:“嗨,我们正在找你呢,你……”
她还没说完,女孩忽然脸色惨白地冲柏妮丝摇摇头,浑浊的眼睛迷瞪瞪地望着她,本就轻细的声音被压得更低:“小声些杰西卡,它们会听到我们说话的。”
杰西卡?
柏妮丝挑了挑眉,打量对方几秒后,并没有否认,而是顺着她的话回应到:“它们是什么?在哪儿?”
女孩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拉起柏妮丝的手就朝屋子里跑去。
柏妮丝被对方突如其来的触碰弄得有些不自在,本能想甩开却又不得不忍住,只能跟着女孩跑到一间同样拉着窗帘,光线昏暗的房间里。
一路上,她看到许多挂在墙上的照片,和客厅的一样几乎都是空白或模糊的,甚至盯久了还会有种诡异的突兀。
紧接着,她还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细节。那就是这个屋子里居然没有镜子,一面也没有。
女孩拉着柏妮丝一路跑到屋子的第二层,站在椅子上将通往屋顶阁楼的隐形门费力推开,动作熟练地躲进阁楼,弯腰朝对方说:“快一点,它们到时间就会来抓我们的,快躲进来。”
柏妮丝刚想说它们要是来了才正好,蒂亚戈却冲她微微摇头,示意他们先按照女孩说的去做。
屋顶阁楼里的空间不算多大,又因为堆放了太多杂物而显得有些格外拥挤。
这里到处都是掉了眼睛的布娃娃,被弄坏的发卡,少了一只手或者一条腿的陶土玩偶,沾满灰尘的彩色玻璃球等等。
蒂亚戈拿起其中一个眼睛被挖掉的娃娃看了片刻,眉尖轻皱,转头看着整趴在菱格窗边的女孩,湛蓝眼瞳里闪过一丝清晰的疑虑,却又很快消弭开。
他将娃娃递到女孩手上,俯身浅浅笑着,语气柔和地说:“这是你的吗?”
女孩用一种像是茫然又困惑的眼神注视了它一会儿,然后才慢吞吞点头。
“它是谁送给你的?”
“杰西卡。”这次她倒是回答得很快。
“是她吗?”蒂亚戈向柏妮丝伸了伸手,问。女孩坐在一片灰霾压抑的冷光里,像个死气沉沉的木偶一样点头。
她将娃娃抱在手里,眼中没有半点清明亮光,只重复:“杰西卡。”
“那么,杰西卡是黑色头发吗?”他又问。柏妮丝听到他的话后,有些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关心这个。
女孩仔细想了想:“我不记得了。”
“杰西卡是长头发吗?”
“我不记得了。”
“她眼睛是什么颜色?”
“我不记得了。”
渐渐地,柏妮丝发现随着女孩每重复一次她不记得的话,她手里的娃娃就变得更加破旧,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外力给一点点挑破,撕碎,最后凋零成一堆黑色灰烬落在她脚下。
甚至不止是她手里的娃娃,还有许多被胡乱丢弃在阁楼里的其他东西也开始变破,消失。
这种改变是逐渐发生的,很轻易就能被看到。可女孩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也没有奇怪为什么刚刚还在自己手里的娃娃转眼间就不见了。
蒂亚戈看着那些逐渐归于虚无的尘埃,重新抬起头,看着小女孩问:“杰西卡是谁?”
柏妮丝注意到此刻的女孩看起来似乎更呆滞了,整个人面无表情,僵直身体坐在飘窗台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某个空旷处,过分放空的眼睛里有种吊诡的黑暗与空洞,仿佛正沉浸在另一个谁也无法看见的世界里。
“我不记得了。”她最后重复。
随着女孩说出这句话,整个屋子里的光线一下子变得更加灰暗脆弱。阴云从遥远的天际线侵占而来,它们越过坡峰,压垮山脊,宛如暴雨将至那样的声势浩大。
浓绿森林是包围的牢笼,沉默而冷酷地注视着他们。
这个答案似乎完全在蒂亚戈的预料之中。
他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极为温善地安慰说:“没关系,不记得就算了。那你叫什么名字?”
“艾比。”
“好,艾比,你刚刚一直在说的‘它们’是什么?”
有风从屋外呼啸而过,森林被吹拂成波澜壮阔的翠海,到处都是树叶摩擦的沙沙声,还隐约夹杂着些许其他的杂音。
一听到这个问题,艾比立刻颤抖着回神,神情畏惧地盯着窗外,整个人蜷缩在阴影里,稚嫩嗓音细弱沙哑:“它们来了,它们来了……”
柏妮丝站在窗前,透过那些沾满雨渍和泥沙印记的玻璃朝外看去,看到几个身体透明如玻璃般的瘦长人型怪物正从那扇联通着幽灵船内部的大门外走进来。
它们大概有两三米那么高,脊背佝偻着,脸上除了一张几乎裂到耳根,长满尖牙和时不时吐出触须的嘴以外没有任何其他五官,尖锐的前肢畸形到几乎拖在地上,一时间很难分清它到底是在走路还是爬行。
来到屋子面前的时候,它的身体颜色开始改变,由一开始的透明无色变成了微微泛灰的贝壳白。色彩的充盈并没有让他变得好看多少,反而看起来更为令人作呕。
“它们来了……”艾比抱着自己不住地颤抖呢喃,像是被恐惧逼迫到了极限,连声音都开始变调,本就空洞的眼睛也变得更加涣散。
“不管是什么东西创造出来这个玩意儿,我都得说,这审美实在太一言难尽了。”柏妮丝满脸嫌恶地评价,“倒是……它们好像可以根据环境的色彩来改变自己身体的颜色。”
因为随着它不断接近屋子,它身上的色彩也越来越和房租的外墙颜色接近,甚至连砖纹都在逐渐清晰和趋于一致。
“别担心艾比,你不会有事的,没有谁可以伤害你,我保证。”蒂亚戈说着,轻轻抚摸一下女孩的头,嗓音里透着种近乎空灵的悠远叹息,像是从时光尽头传来的那样安谧。
柏妮丝很熟悉他这种音色,人鱼们特有的催眠能力。
果然,艾比很快就不再那么害怕,而是呆呆地望着他,似乎想要叫出什么人的名字,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外面那几个丑东西就交给我吧。”
柏妮丝说着就要朝外走,却被蒂亚戈叫住:“我们一起去。”
她本想说没必要,但考虑到对方也许是对自己有所顾虑所以才会跟着,索性也就点头答应到:“也好。”
离开阁楼后,还没等柏妮丝开口问,蒂亚戈已经先主动说出了自己的发现:“这里是艾比的灵识印象,她已经死去很久了。所有在死亡前产生的负面情绪都已经被幽灵船吸收,现在剩下来的都是她对于生前的美好记忆。”
“但是这些对幽灵船都是没用的。”柏妮丝迅速接话的同时,已经动作轻快地漂浮向了一楼。
“没错,所以幽灵船在想尽办法抹杀掉她的美好回忆,这样才能化为己用。”
“那就是说,那些相框和娃娃都是她曾经对家人的记忆?”
“没错。那些东西毁坏甚至消失得越彻底,她就越记不清自己生前的事,也就越接近能被幽灵船吞噬的状态。”
“所以,这个没脸的怪物就是用来消耗她的记忆和制造恐惧的?”
“它是恶魇的一种,经常被一些以魂魄或梦境为食的恶魔饲育起来做捕猎者。”
他说完,面前的房门忽然被一股外力猛地破开。碎木片和被撬坏的金属门锁掉了一地,那头透明的怪物弓着腰从门外探进来,张开的嘴里有许多章鱼腕足一样的触须。
一进入屋子里,它的头就变成了和屋内光线一样的昏暗色彩,不仔细看就很难辨认出来。
“把它踢出去怎么样?”柏妮丝歪头活动一下脖颈。
“不能更同意了。”
于是她迎面走上前,抬腿朝那张除了嘴就没有其他东西的诡异怪脸狠狠踹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