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就到这里了，去休息吧。”雍正说完，顿了一下，“你额捏心情不好，罚了菡萏。”

如果是一天前，他会劝珠锦避让一下，别往惇妃跟前凑。见识过珠锦轻而易举平息弘历的怒火，雍正才意识到，这个孩子比自己讨人喜欢。为人处世方面，他做不到的事情，珠锦可以轻易做到，也就没有多加叮嘱。

珠锦听到菡萏被惇妃罚了，心里抖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严重吗？菡萏她还好吗？”

今天早上李玉还跟她说，菡萏在翊坤宫里伺候惇妃。李玉应该不会骗她，这才过了多久，菡萏就被罚了？

“不严重，只是抽了三鞭子。”雍正淡淡地说。他是真的不觉得这是多重的刑罚。

打板子是汉人的惩罚，满人罚手下的奴才，一般都是抽鞭子。

珠锦没见过这些手段，也不清楚是什么样的鞭子，抽一下会有多疼。但是她知道，换成打板子，实打实的，几下子就能要了人的命。

珠锦第一反应是去看望菡萏，菡萏是个宫女，哪怕入宫之前家里有补给，在宫里呆了这么久，估计也花的差不多。太监宫女就医比较麻烦，要是真有什么事儿，她还能帮帮忙。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珠锦又改变了主意。

“魏嬷嬷！魏嬷嬷呢！”

魏嬷嬷连忙进来，“奴婢在呢，小主有何吩咐？”

“我一天多没见到菡萏了，她人呢？”珠锦刚从校场回来，没接触过其他人，自己在屋子里呆着，不可能突然知道菡萏被罚了，她只能这么迂回着来。

“小主找菡萏是有什么事儿？奴婢这就去喊她过来。”魏嬷嬷应该不会不知道菡萏被罚，她这么说，应该是不想让珠锦知道，而且很有可能是惇妃的意思。

“那我跟嬷嬷一起去。”珠锦拿出手帕，擦了擦手，从凳子上跳下来，就要出门。

魏嬷嬷知道瞒不住了，轻轻叹气一声，“小主，菡萏今儿早晨在惇妃主子哪儿犯了错，惇妃主子小惩大诫了一下，如今刚挨完罚，奴婢打发她回房歇着去了。下人房污七糟八的，您身份尊贵，不适合到那处去。”

珠锦听着，觉得魏嬷嬷还是心疼菡萏的，“我就说嘛，还以为菡萏跑到别处去了。既然她受了伤，那就好好养着吧，什么时候伤好了再过来。劳烦嬷嬷时常去看看她，有什么要用的伤药，直接从我份例里扣。”

“多谢小主，小主宽和任慈，奴婢们谨记在心！”魏嬷嬷道了谢，看起来松了口气，她笑着对珠锦说，“其实也用不着太多，寻常伤药就可以。”

“那就好。”珠锦说，“嬷嬷快去吧，我不乱走，这就去额捏那边请安。”

魏嬷嬷还记挂着昨天的事情，不过一想到这位主子轻易抚平了万岁爷的怒火，又是惇妃主子的亲闺女，惇妃主子就算再生气，也不可能把气撒在她身上，便福了福身，领命去看望菡萏了。

雍正看着珠锦打发魏嬷嬷去菡萏那里，暗自点头。他见过的珠锦身上的异常太多了，到现在都不觉得惊讶了，只要是珠锦，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奇怪。

没想到魏嬷嬷离去之后，珠锦一改刚才的强势，可怜巴巴地仰着头，恳求雍正，“皇玛法要一起过去吗？我有点害怕。”

雍正笑着问：“你这么厉害，还害怕？”

“我怎么就厉害了？”珠锦眨了眨眼睛，“我才四岁呀，当然也会害怕。额捏和汗阿玛吵架的时候，什么话都不说，冷冰冰地好吓人。她还打了菡萏，也不知道菡萏做错了什么事儿。不会和我有关吧？”

“她是你额捏，难不成还能吃了你？去吧，朕就不去了。”

珠锦在心里嘀咕了两句雍正根深蒂固的男女观念，没再强求他，带着高海，前往主殿去了。

可惜高海不会跟着一起进屋，到了之后就在外头候着，珠锦一个人进去，看到惇妃歪歪地躺在贵妃榻上，莲香正捧着一本书缓缓地读。

珠锦进来之后，行了一礼，喊了声额捏，惇妃应了一声，“你来了，过来坐吧。”

一点都不热情，跟以前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了。

别人都说珠锦和乾隆长得像，珠锦也能觉出点来，只是她现在才四岁，还是个女孩子，乾隆是个七十岁的老人，再怎么像差别还是很大的。珠锦看着惇妃的态度，倒是有点恨屋及乌的意思。

莲香还在读，珠锦听了一下，发觉她读的是翊坤宫的开支，冬天的炭敬过年时新做的礼服、日常的米、面、肉、蛋、奶、蔬菜、水果，甚至连酱油、醋、糖这些调料都算在里面，一项项的，零零散散，杂七杂八加起来就是不少钱。

珠锦感慨了一句生活不易，听着莲香把各项都念完。

惇妃说：“翊坤宫的事儿，大的小的我都知道，到底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管起来也方便。只是整个后宫的开支，我是管不动了。”

珠锦没怎么听懂，迷迷糊糊地看着她。

莲香也没敢吱声，屋里静悄悄的，气氛有些沉闷。

“好了，看你们这样儿，一准是没听明白。”惇妃笑了起来，她模样很美，有一种江南女子般的温柔细致，没有逝去的皇贵妃那么贵气，她的气质更淡，更雅，素面朝天略施粉黛最适合她。

珠锦觉得自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惇妃，她记忆中的惇妃小心翼翼地，总是担心她太调皮，惹乾隆不高兴。现在的惇妃好像看开了，什么都不在意了，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她。

珠锦看着额捏，觉得她好像一朵素雅美丽的荷花。

再一想她身边的大宫女莲香，还有伺候在自己身边的菡萏，以及宫里负责其他杂事的玉荷、素偶、浅碧……似乎都与荷花有关。

这是额捏与汗阿玛美好的过去吗？

珠锦突然想到了一句话：皇上，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可惜与乾隆一起，在大明湖畔留下记忆的，是他的第二任皇后。离开济南之后，还未至江南，她便病逝了。

乾隆处处留情，谁都可以做他的白月光，谁都没法独占他。

惇妃笑着对珠锦说，“格格，到额捏这里来。这么拘谨做什么？昨儿吓到你了？”

珠锦跑过去，爬到她的榻上，“额捏有没有生我的气？”

“额捏怎么会生你的气呢？这事儿啊，又不是你能左右的。”惇妃抚摸她的额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这座宫殿，为什么叫做翊坤宫吗？”

珠锦记性还不错，前世查资料的时候看到过这座宫殿的寓意。她看着惇妃有兴致讲，便摇了摇头，把解释的机会给她。

“翊坤宫的东边就是坤宁宫，这坤宁宫该是皇后居住的地方。皇宫宠冠六宫，乃是后宫之主，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皇后处理。皇后之下，便是皇贵妃、贵妃、再下面才是妃位。翊坤宫的‘翊’字，便是协助的意思，翊坤宫的主子，帮助皇后处理后宫事务，让后宫安稳。额捏我不过是个妃子，却有这么大权力，格格觉得好吗？”

珠锦一直没往这方面想过。

乾隆的后宫已经好几年没有皇后了，妃位以上的人年纪都大了，老的老，病的病。但是后宫的数量还是很多的。

珠锦的记忆中，惇妃得宠的时间很短，最多五年，便被降成了嫔，也下意识地觉得，惇妃在后宫里并不起眼，比不上乾隆心里的那群白月光。没想到现在的惇妃这么厉害，住在翊坤宫里，还常常能和皇帝见面，比容妃、愉妃她们情况好多了。

“额捏不喜欢管事吗？”珠锦在她身边侧躺了下来，惇妃往旁边挪了一下，给她让出一块空，母女两个依偎在一起。

莲香看着主子和小主子说话，悄悄退了出去。

惇妃道：“额捏年纪也大了，这后宫里的人，年纪都大了，心累得很，折腾不起来了。”

更重要的是，乾隆都七十了，很少往后宫添人，纷争少了，自然好管。

珠锦道：“额捏以前不这样的。”

“是吗？”惇妃捏捏她的鼻子，“你倒是说说看，额捏以前什么样子？”

珠锦觉得这个问题是个雷，但是又不好不答。惇妃应该不是故意给她挖坑的，也没必要坑她，应该是想借着这个话题，在她面前抱怨几句。

珠锦跟她不太亲近，并不清楚她在人前的真实性情，也很好奇她为什么杀人。要是一直弄不明白，珠锦心里就总惦记着难受得很。

不破不立，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让惇妃发泄一下，也好弄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珠锦说：“我觉得额捏不喜欢我，更喜欢汗阿玛。”

惇妃诧异：“你怎么会这么想？额捏怎么不喜欢你了？”

她就这么一个孩子，哪怕最初因为她的性别失落过，可是那时候十格格才多大？怎么可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