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信玉揉了揉眉心。
她要秦十二作甚?便是在大玉,她的事也用不上秦十二,更别说在如今孑然一身的大熙。
软弱对杀手而言却是一个非常严厉的指控。
他们是杀人的刀,心一旦软弱,刀就钝。生锈的刀如果不被处理,刀锋上的锈蚀会在刀中不断传递,最终毁掉一整个组织。
——黑衣首领必然是这么思考的。
甚至就连秦十二也这般作想,就算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模样。
当黑衣首领告知将他送给裴信玉,他只默默一怔,什么都没拿就走到裴信玉身后,身姿挺拔得像柄剑,就连伤药都是裴信玉开口跟黑衣首领讨的。
“你跟他怄气了?”裴信玉施施然走出药铺,笼袖一问:“难不成你配的嗓药太难喝,他实在受不了?”
“……不曾。”秦十二干涩道,放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却又强行被他控制在身侧。
他不信裴信玉不知道他只会将药方献给黑衣首领,所以他一句话也没说。
“很少出来?”裴信玉一眼便见出他对身处人群的不安,“放松下,没必要那么紧张。”
她上下打量了秦十二一会儿,从街旁小贩里买串冰莹剔透的糖葫芦塞他手上。“吃。”
秦十二不知道这是不是命令。但当裴信玉静静看他,他忽然觉得有一股温柔的力量推着他咬下最顶上的糖山楂。
每次任务后下发的赏金与放松的闲暇从不会有人管,心生好奇的秦十二当然吃过冰糖葫芦,但这还是不太一样。
大概像是本以为高悬于天际的月亮其实在垂眸注视着他?这让秦十二有些不自在,却又不是在敬之如父的首领面前的紧张。
一个父亲,一个母亲。
“首领将我送你了。”秦十二紧紧攥着木签的手稍稍松了点劲——之前他仿佛随时要拿这木签去刺杀别人的紧张模样——“我是你的刀。”
“需要我去解决狄府老夫人吗?”秦十二问,身板又挺直了些许。
“行了,想回去就回去。”裴信玉摇头一笑,并不强求:“他这人还……挺幼稚,回去不难。”
幼稚?
“首领不幼稚,是我变软弱了。”
秦十二忽意识到自己把首领跟某个形容词放在一起,周围的笑谈在秦时候的耳边不断飘响,他甚至无法理解为什么这群人能在此刻这么闲适,如木雕的眼珠现下简直可称死寂。
“首领总是对的。”
他默默跟上裴信玉,用尽全力让自己不显得那么茫然。
“你识字吗?”裴信玉忽道,秦十二不知话题怎的转到了这,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首领教过。”
可不是幼稚吗?裴信玉想,养个人才并不容易,而黑衣首领仅仅因为秦十二不能按杀手的模子长就扔掉,简直就像玩具不符合心意的任性孩子一样。
“我不只会杀人,其他事也是做过的,只是杀人最惯。”秦十二道,他不习惯裴信玉的调笑,首领很少向他们问这些没意义的话。
“我做过保镖。”秦十二低头认真地想了想:“如果你不需要我去解决老夫人。”——因为在街上,他的用词很隐晦,“那我可以负责守卫,解决掉那些过来的小麻烦。”
秦十二知道首领既将他送给裴信玉,那自己便在组织处除名。如果裴信玉将他抛下……自己是第一个活着脱离组织的成员,他未来要面临的是组织的追杀。
也许自己要将这事告知裴信玉?秦十二犹豫地想,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
她是恒久温柔的月亮,也是冷漠无情的月亮。
秦十二最终却只抿紧了嘴,一言不发。
“行了,没说不要你。”裴信玉失笑,“不过在我这边待上几日后,那边就难说了。”
“我是刀,刀不能软弱。”秦十二道——跟新东家讨论自己是否要回原先的组织这件事简直让他后背的汗毛都炸了——他甚至有些意外自己竟然还活着——“我回不去。”
秦十二抱着一种梦幻般的心情认真道,认真中还带着一点茫然失措的委屈。
“读过什么书?”
秦十二惊呆了,他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错!
“……《千字文》,《幼学琼林》,没了。”他干巴巴回答,心情白茫茫一片。
裴信玉若是想让他杀个人——哪怕是孤身闯入狄府杀老夫人他也能想想办法,但……读书?
他们杀手会认赏单,认识招牌跟地点——这还是他们组织教养得精心,江湖上的其他组织多得是睁眼瞎杀手——也差不多够用来跟高门大户交道了,除此之外难道还要学什么吗?!
正当秦十二犹豫着要不要报出自己会的武功心法,裴信玉指了指成衣铺,转身去了书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