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信玉伸手勾了下陆小凤的尾指,在他回神前便收回手,脸上依然是那寻常的温淡笑意。
陆小凤很想再摸摸自己的胡子,但他忍住了,他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
“……我的朋友是对很和善的夫妇,在松江府的院落还算大。而且我保证他们会喜欢你的。”
不知怎的,陆小凤竟旧事重提。话一出口他便醒了神,但又不好改口,只能干巴巴地继续说。等他说道末尾的“喜欢”时,裴信玉的眉毛似乎轻轻一挑,本没多想的陆小凤的心不由怦怦直跳。
“所有人都会喜欢我的。”他恍惚听到裴信玉的声音,她的声音又轻又柔,仿佛藏了钩子一般。
实际上,裴信玉只轻轻一笑。
“无碍。”她从容道,“不过是换个地方做邻居罢了。”
“但你不适合住在这里。”陆小凤抓了抓头发,这种落差让他有莫名的烦躁,他沉默下来,一时间竟无法组织起适合说服裴信玉的话语。
青楼楚馆提供夜宿的生意,可这里的住客都是什么人?甚至在夜里还有人会在这混闹,那声响就不是一个姑娘家该听的!
“你住得,为何我住不得呢?”裴信玉玩笑般道。
因为这里是花楼。
陆小凤张口欲驳,却撞进裴信玉似笑非笑的神情里。
她的眼神很冷静,冷静而清明。
她知道这里是哪里。
不知为何,陆小凤觉得自己有几分狼狈。
一时间走廊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陆小凤默不作声地做了个揖,风一般地冲回房间,猛地合上门隔绝开了裴信玉的视线。
……还挺可爱的。
裴信玉对着合拢的房门轻轻一笑,转身下楼去用早餐。
房间内的陆小凤顶着一脑门的茶梗,隔夜冷茶从他的衣襟流上胸膛,冷,只有脸颊在发烫。
他的模样很狼狈,但陆小凤摘下茶梗,只觉得自己总算冷静下来了。
那是裴信玉,不是花楼里的姑娘。
他用衣袖抹了把脸,推门后对闭拢的对门发了会儿呆,更改了原先的计划。
今晚的聚会是为了庆祝天禽门寻回金挑心,在今日过后,简二与山西雁将携金挑心赶回门派——裴信玉的主意。
既然拿到的是“真挑心”,那自然要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她还建议燕老多准备几件纯金凤凰挑心——“分开放,如果半路丢了件假的也没关系。”
她笑吟吟道,燕老没忍住压低声音悄骂她鬼机灵。
就算全丢了也没关系,因为别人拿到手的必然是假的挑心——如果所有人拿到的都是假挑心,那么真的挑心一定在天禽门手里——事情就这么简单。
——“燕老,你们还需要找到真的凤凰挑心吗?”裴信玉问,燕老和简二头碰头商量了一会儿,似乎有了新的主意。
他们表示并不需要,只稍稍修改了之前的计划。昨夜大出风头的山西雁将携金挑心赶回天禽门,而简二还会在松江留上一阵子。因此今夜实际是为山西雁的饯行。
不过陆小凤来得稍稍有些晚,除他之外的人已来齐,于是等到时便是好一阵热闹。
陆小凤不得不自罚三杯,裴信玉举杯同饮,烛光映在她的眼瞳里,映得那杯中的水面悠远宁静得仿佛月光。
“师父他老人家这下可以安心了!”山西雁高兴道,跟简秀才两人一同谢过周围人的帮助。他为人豪爽粗狂,却又诚恳,于是宴会的氛围便越发热闹。
陆小凤有些犯愁地瞄了一眼裴信玉,注意到她似乎完全没将今早的事放在心上。他摸了摸腰侧的小包,这才在唯一的空位就座。
酒宴越来越热闹,已喝得有些上头的山西雁在大笑着赞扬小师叔绝佳的天赋,一向好人缘的陆小凤不得不迎接朋友的酒盏,但他始终分出一缕心神在裴信玉身上。
在这热闹的桌上,裴信玉是唯一一个没有喝酒的人。她很安静,但这抹静却并不恼人,因为她坐在那儿悠悠一笑便让人觉出她身上的惬意。
就连陆小凤都因为她的惬意而暂时放下了心中的那点愁绪。他笑了笑,寻了个短暂的空挡从这场热闹的酒宴中脱离,将腰上的小包递给了她。
“软鞭,工艺不错。”他小声道,没提自己插队抢了别人的订单,只用余光小心观察裴信玉的神情。
本就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的裴信玉偏过脑袋,懒洋洋的笑意在她眼中涟漪,她没说话,只倾杯与陆小凤一碰,饮尽了杯中的清水。
无人注意到这场酒宴热闹里的小小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