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喊道,有了几分闲心去回忆白衣女在浅遮下若隐若现的容貌,仿若在最近见过一般。
“等等,先不用上菜了!”陆小凤猛拍桌面,酒缸顿时一震,小二很是吓了一跳,死死抓住正要追出客栈的陆小凤:“客官,您还没付酒钱!”
等陆小凤追出客栈,只见街道上人流交织,白影交错,还有几辆青布马车驶离街道,却唯独不见浅遮的身影,心下不得不涌上些许郁闷来。
你要问陆小凤追出来的理由,不过纯粹的好奇。
一个乔饰容貌,改变神态,收敛住存在感的美貌女子?奇怪,当真奇怪。
陆小凤摸了摸下巴,冲小二重新丢下银钱让他收拾点干粮,低头嗅了嗅身上衣物的酒气,改口让他整点好菜,匆匆回了自己的天字楼换了衣裳。
江湖总知陆小凤因为朋友总会卷入麻烦,但陆小凤那如猫一般总让他抓心挠肺的好奇心却是决定一切的真正根源——有时候,这个缘由的排名甚至比朋友义气来得还要靠前一些。
好奇心害死猫,也容易害死陆小凤。
麻衣女倚在他身侧,几乎要哭厥在他身上。在不远处的一卷草席上,正躺着一个仪表堂堂的——死人。
因为瞥见一抹白而挤入人群的陆小凤叹息一声,从怀中掏了掏,险之又险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干净素绢。灵敏的耳朵动了动,在四周的碎语里将素绢递给了身旁的姑娘。
他或许今日命犯白衣。没能偶遇那个满身谜团的倚窗女,倒被碰瓷了一桩稀奇事。
这世道还没有沦落到要靠卖身来活命的程度,而以松江府之富庶,他竟在此遭遇了一场——卖身葬兄。
这女子如此作态,自然有其因由。
这对兄妹家中双亲已逝,本欲勉力支撑,却不料妹妹殊色天成,引来恶狼窥视,不得不逃荒来松江府投奔亲戚。谁料天有不测风云,这松江府亲戚早已急病而死。
兄妹俩对眼茫然之余,又闻那恶狼惊急追而至,本已负伤的兄长大惊之下,一口气竟堵在胸中活将自己憋死过去,只留下失措的妹妹哭成泪人,用管弦般的呜咽音调摔在了陆小凤身上。
“奴家唤作白楚,哥哥素来唤奴家楚楚。”
恰逢一阵微风拂过,女子微微瑟缩,抓紧了陆小凤的红披风。
簪在头顶的白花随风摇曳,却不及楚楚那弱不胜衣的消瘦。她唯一仰头,纤瘦小巧的脸上一片不知前路的空茫。
“当真欺人……欺人太甚。”
楚楚擦拭了眼角的泪水,用素绢摁住了发红的眼角。哭泣使得她的思维有些迟钝,她的目光过了好一会儿才落在陆小凤身上,又如受惊的兔子一般惊慌把人推开。
陆小凤没忍住摸了摸沾染酒气的鼻子,险些疑心自己长得凶神恶煞。然而楚楚却珍之重之将素娟叠好,极其郑重地将其奉还于陆小凤。
楚楚垂下脖颈,那雪白柔软的脖颈在风中轻颤,已泛起了细小的颗粒。
“奴家身处火坑,只求几两银子埋葬家兄,以免兄长在异地他乡又受野兽啃咬之苦。”
陆小凤探手从怀中取出银子,他的银钱不多,但陆小凤向来大方。
“拜托大侠了。”楚楚却没有接,一摇三晃不胜风力来到死去的兄长身旁。陆小凤本欲跟上,却被楚楚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阻拦。
她似乎有些紧张,然而那双湿润润的眼睛已焕发出几分神采,像雨后在青草地上觅食的小鹿般明亮。她的笑容像天上易碎的白云般轻,却很温柔,一副安心的模样。
“奴家无才无德,不识大义,却也不愿委身于那般小人。”
陆小凤双指一夹,夹住了那闪着寒锋的匕首。白楚抽了抽纹丝不动的匕首,又怕伤到陆小凤。匕首尖在她的眼前闪烁着寒光,她渐失了力气,滑坐在地上,小声呜咽着。
四周交头的声音才渐响,人群因利器的出现退去了少许。
“不是要卖身葬兄吗?”陆小凤摇头叹气,“怎么又玩起了匕首?这可不是小姑娘该玩的东西。”
“想陆小凤这对风流之极的眉毛,在美人眼中竟比不上这区区一柄黑铁匕首,丢人,丢人。”他扬袖掩面,做出无脸见人的模样,趁势收起了匕首。
“累赘之人,又何必苟活?”
楚楚又哭了,哭声并不大,相当压抑。
“大侠若是当真高义,便把匕首给我,将我和兄长葬在一处吧。”
“人家楚楚是动人,你是动己。”陆小凤叹气,几乎要把这一天的气都叹完,隐蔽地擦了擦后颈上的冷汗。
楚楚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角,却依然紧紧抓着了兄长拖在地上的衣袖。
陆小凤自然知道楚楚此举是怕连累到自己,却也不能眼见一个大活人在自己面前被被逼自尽。
“我就想不通了,我堂堂陆小凤一个风流少侠,竟是长了一张能让人去死的混蛋脸不曾?”他笑指自己的鼻子,将脸凑到楚楚跟前,好不容易才将人逗到破涕为笑,松开了兄长的衣袖。
“可是他还雇了人,他们很厉害……”楚楚说到一半,忽地就停下了,显见是怕陆小凤卷进来,只用力将他推开。
陆小凤蹲下身,将楚楚死去的兄长抗在肩上,也不追问情况:“你要没有亲朋就先跟我走,安葬你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