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染在强烈的惊痛之后同样六神无主。明明五天之前顾先生还是她的未婚夫,他们俩满怀憧地商量着婚礼的模样,商量着要请哪些客人,商量着婚房的装修风格。这才短短数天时间,自己的爱人竟成了另一个女人的合法丈夫?
她深爱着顾先生,也相信顾先生所说的话,这份婚姻是家族所迫非他自愿。可是木已成舟,他们又要如何面对呢?
顾先生拉着她的手:“你别担心,之后的事情都交给我,我已经提交了离婚手续,离婚协议书也签了字,等到婚姻关系一解除,我们立刻领证,那个家我再也不回去了。”
沈青染怔然难言:“……离婚?那位秦小姐会同意吗?”
“她不同意也得同意!”顾先生咬牙恨恨道:“我根本就不认识她,只在婚礼前跟她见过一面,这样的关系,怎么可能做夫妻!我不知道这场婚礼她有没有份,但是不论如何,这个婚我都离定了!顾家以为我贪恋家族权势所以只能受他们掌控,其实我半点都不稀罕,巴不得他们赶紧把我扫地出门!青染你放心,等我跟顾家彻底脱离关系,对于他们而言就失去了联姻价值,他们也就再没有东西能威胁我了。”
顾先生坚决并且毫不动摇的态度让沈青染惶然的心情安定了几分,而就在两人一起等待这份荒唐的婚姻关系尽早结束时,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沈青染患有先天性心脏疾病,这就意味着怀孕生产对她而言是一件风险极高、能要命的事情。这件事她自己知道,顾璟宸也非常清楚,因此两人一直非常小心,做好了所有必要的防护措施。
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
这个生命的到来太过意外,对于恰逢变故的两人来说也太过惊喜。沈青染开心极了,她开始一天天数着日子,期待着顾先生的离婚手续能早日走完,期待着能和自己相爱的人一起走进婚姻殿堂,以后共同将这个孩子抚养成人。
然而顾先生和秦小姐的离婚手续,到底没能走到最后一步。
秦小姐是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里出现的,那时候沈青染因为强烈的孕吐反应吃了许多苦头,才咽下去的东西转头就吐得一干二净。顾先生好不容易哄着她喝完了一碗粥,抱在怀里将将酝酿出睡意,就被刺耳的门铃声惊出一身冷汗。
秦小姐站在门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向顾先生递过来一份文件。
不是离婚协议书,而是医生的诊断证明。
“璟宸,”她看也没看沈青染,只望着顾先生笑得羞涩:“我怀孕了。”
秦小姐离开之后,沈青染将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吐了个天昏地暗。许久之后走出来,对着脸色比她还要苍白的顾先生轻声道:“你回去吧。”
顾先生嘴唇颤了颤张口欲言,然而再多的解释此时似乎都只是枉然。
沈青染是个温柔的人,也是个坚韧而执拗的人,她的爱情热烈如火,因此也容不得任何谎言和背叛。做出选择之后,便果真下定决心,删除了一切联系方式,拒绝所有来电请求或短信,要和顾先生一刀两断,从此再无牵扯。
顾璟宸没有回京。他在沈青染住的楼栋里另外买了一套房子,遵循着沈青染的作息时间,每天陪着她一起上班下班,一起出门采购,一起在小区里来回散步锻炼。沈青染不想和他牵扯,他就远远缀在身后,小心翼翼不让她或者她的家人瞧见。
他了解沈青染的身体状况,也知道相比较其他孕妇而言,她必须承担数十倍高的生命风险。因此最初得知这一消息后,他是想过让对方终止妊娠过程的。可沈青染不同意,她说这是我们俩的孩子,我想把他生下来,她说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叫顾十安,十方之地皆得平安,有菩萨保佑,他一定能平安健康的长大。
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处,唇角带笑,眼睛里亮晶晶的仿佛盛着漫天星辰:“你说,等他长大了是更像我还是更像你一点?”
顾璟宸没有办法拒绝她。
请了H市最出色的心脏科医生和妇科医生联合会诊,反复商讨后定下完备的诊疗方案和孕期保健计划,力求将风险降到最低,确保母子平安。
那时候再也没想到,孕期保健计划和诊疗方案如期进行,自己却没能继续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顾夫人出现后的第六个月,沈青染在H市仁爱医院诞下一名男婴。期间实施了两次急救,最终转危为安,却因此大伤元气。
十二年之后,沈十安守在病床前,眼看着她停止呼吸。
故事不算长,但因为涉及到生死离别,难免有些伤感。沈寻察觉到沈十安情绪不大对劲,冲着云飞扬恶狠狠一龇牙,转身把沈十安的一条胳膊抱进怀里。
云飞扬有些尴尬地在沈十安肩膀上拍了两下,再一次深切懊悔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好死不死提起这个话题。不过听完了整个故事,倒是解开了心中不少疑惑,譬如沈十安为什么会对顾先生那么冷淡,譬如沈女士和顾先生为什么没结婚,再譬如安安为什么姓沈不姓顾。
不过还是有些疑点:“哎,顾先生既然说他跟那位顾夫人只在婚礼前见过一面,那会不会顾夫人怀的孩子其实不是他的,而是跟其他人厮混后嫁祸给顾先生,或者干脆就是假怀孕?”电视剧里都爱这么演。
沈十安摇摇头:“真怀孕,孩子也的确是他的。”
胎儿满四个月之后就可以抽取羊水做亲子鉴定,那份父子亲缘关系可能性超过99.99%的鉴定报告直接寄到了沈青染手里,在她过世之后,沈十安整理遗物时偶然从一叠保存仔细的文件里翻了出来。
“啊。”云飞扬挠挠头不说话了。想了想还是觉得有问题:“不对啊,这么说来你妈妈和顾先生定情在先,那位顾夫人才是插足的第三者,一个小三横刀夺爱强行上位已经够不要脸了,如今名分也有了孩子也有了,都占了这么大便宜,她还跟你过不去干什么?竟然还敢制造车祸害你,要恨也该是你恨她才对啊!”
沈十安觉得胳膊忽然一紧,低下头,便对上了一双墨绿色的眼睛。沈寻似乎非常生气,软乎乎的小脸皱成一团,因为太过愤怒,本就不熟悉的语言越发颠倒混乱:“…车祸…受伤…谁…害你…嗷呜!!”气得急了,连小狗叫都冒了出来。
云飞扬十分惊奇:“诶?这傻子会说话啊!不过含含混混说得什么呢,我一个字没听清。”
沈十安却是听明白了。心中一软,眼底浮出些笑意,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我没受伤,好好的呢,没事。”
然后看向云飞扬,回答他之前的问题:“顾家家大业大,往上数几代据说还是封建时期的皇亲国戚。家族渊源深了,有些老式的传统思想就一代代传承了下来,比如家族里非常重视嫡长子的名分。顾先生之所以受家族看中,被视为壮大势力、用来联姻的不二人选,就因为他是正统嫡系。顾夫人怀孕的时间比我妈妈迟两个月,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肚子里的孩子先于我出世,比我还大一个月。听说因为是早产儿,自小体弱多病身子骨不大好,顾夫人估计是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了吧。”
这番话简直就是槽多无口,让人想骂都不知道该从何骂起。云飞扬憋了半天憋得脸都红了,恶狠狠吐出一句:“卧槽。”
半晌后长长吸了口气,抬起胳膊给了沈十安一个拥抱:“苦了你了兄弟。”
沈十安虽然说得简略,但沈女士红颜早逝,不可能跟顾夫人这一连串的骚操作没有关系。亲妈某种程度上被对方逼死了,自己还有性命之忧必须保镖二十小时贴身保护,这他么都什么操’蛋人生啊!
沈女士要是还活着,知道安安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委屈,还不知道要怎么难过呢。
顿了顿又道:“能跟顾先生联姻,那个顾夫人家里估计也是有权有势。我不逞能,也不说大话,我知道自己现在跟人家比起来就是个一碾就死的臭虫,但是风水轮流转,兄弟把话放在这,假如老天开眼,有那么一天顾夫人落在我手里,你放心,我绝对帮你报这个仇。”
沈十安默了默:“……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比作臭虫?苍蝇蚊子不行吗?臭虫太难闻了,余臭绕梁,粘上一点就能熏死人。”恶心心。
云飞扬:“……”这天没法儿聊了!
这天晚上照常给妈妈上过香,回到卧室就发现被子里鼓囊囊的,枕头边冒出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接连赖在主卧睡了几天后,沈寻现在无比自觉,刚洗完澡就往沈十安床上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轰都轰不走。此时见他走进来,甚至还掀开被子以主人公的姿态拍了拍:“…来…”
沈十安:“……”
走到另一侧上了床,刚在躺下盖好被子,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就钻到了他怀里:“…安安…”
沈十安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叫爸爸。”
沈寻假装没听见,继续往他怀里拱:“…安安…”
沈十安拍巴掌关了吊灯,和每次狗子精跑进来睡时一样,留下床头处一盏小夜灯散发着柔和浅淡的光芒。“干嘛?”
“…车祸害你的人…顾夫人…叫什么…名字…”
沈十安低头看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微弱的光芒下,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里反射出一层浅浅荧光,因为离得近,沈十安甚至能看见虹膜上如同星球表面一般凹凸不平的奇异纹路,这种和人类相似又极为不同的特征,在此时的昏暗和静谧中越发显得神秘难言。
“…想知道…”沈寻不依不饶,见他不说开始拿手扯他睡衣上的扣子:“…安安…告诉我…”
沈十安握住他的手不许他乱动,浓密卷翘的睫羽微微下垂,沉默片刻后轻声道:“秦书。秦皇汉武的秦,书香门第的书。”语调十分熟练,仿佛早就在心底默念过几千几万遍。
沈寻满意了,抱住他的手掌主动闭上眼睛:“…睡…睡觉…”
几个小时之后,确定沈十安已经进入酣眠,沈寻悄悄睁开了眼睛。松开怀里的手掌轻轻转身平躺,口中默念有词,抬起白嫩嫩的爪子在空气中画起了圈。
而伴随他的动作,一个冷白色的诡异图案在半空中缓缓浮现,一笔一划繁复玄妙,隐约形成某种远古巨兽的轮廓,被包围在一个匀润完美的圆圈之中。
而圆圈中央,赫然正是“秦书”二字。
等到整个图案全部成形,沈寻咬破自己的手指头,往图案中弹了一滴血,仿佛墨汁入水,整个图案瞬间化为阴森血红,随着一道轻得听不见的口令,于无声中轰然炸裂成无数星火,转瞬消失不见。
沈寻舔了舔受伤的手指头,重新抱住沈十安的手掌闭上了眼睛。
「哼,我的人你也敢动,画个圈圈弄死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