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终于安静下来,宋西宁好好冲了个晨澡,捞过浴巾围了下身,再泡了杯黑咖,松散地坐进窗边的椅子里,欣赏小雪一夜后的北城。
很美好,宋西宁心里也明白,眼下大概才是他最后的休假。于是待那杯黑咖喝尽之后,便开手机给刘兴去了个电话。
他不配合李钟民,回到北城的消息果然就不胫而走,在圈内传了个遍。
接下来半个月的时间,宋西宁几乎每天清醒时都能接到各种各样的问候电话。
有旧友、有同事,但绝大多数都是推不掉的应酬。
李钟民态度明确,宋西宁不按他的方针来,那就让宋西宁自己去料理这些。什么时候配合,什么时候他再出面。
在过去,这一招很好用,百分百能让宋西宁低头。
他是个好演员,却不是一个太会社交的人。浸润片场的时间太长,交际场简直就像潘多拉盒里的另一个世界,那些复杂的规则宋西宁学不来,也放不开,更不懂得如何应对他人或真或假的吹捧,容易变得狼狈。
但人是会变的。
五年时光过去,如今那些应酬再打着为宋西宁接风洗尘的名号来,他便去。在去之前立好暂时不谈工作的规矩,等到了饭桌上,该喝的酒,该聊的天,该冷的脸,一样不落下。
刘兴跟在他背后都累到头皮发麻,好几回接不上话。抬眼望去,却发现宋西宁笑得看不见底限在哪。
恍惚间,甚至让刘兴都感到陌生。
就这么应付了一周多,刘兴直接病倒了。然而那之后还有一个资方攒的局,刘兴怕宋西宁一个人去被为难,遂想拖病体上场。
被宋西宁拒绝。
刘兴之所以会病,说起来还和宋西宁有关。他盛名在外,如今只是暂时息影,不是落魄,背后有不少熟络的导演和投资商,应酬时那些人其实不太敢灌宋西宁的酒。
但不敢灌宋西宁归不敢灌宋西宁,带来的小助理就没有那么好命了。这也算是交际场上的无可奈何。
“好好休息就行。”宋西宁当时是这么同电话里的刘兴说的:“留得青山在以后才能烧更好的柴嘛。”
刘兴有些急:“宋哥,我真的没事,要不到公司再找个助理陪……”
“不用。”宋西宁道。
刘兴不放心,又焦急地同宋西宁说了好半天。而宋西宁则十分耐心地安慰他,到最后甚至给他讲了好几个极北大农夫那听来的冷笑话。
把刘兴给冻安静了,才挂的电话。
不过刘兴之所以会这么担心接下来的这个局,其实也是有原因的。宋西宁再盛名,人脉再多,肯定也还是有和他关系不佳的。
而接下来这个局的主人,同宋西宁的关系不仅不好,还很微妙。此人名叫朱强,早年看中了宋西宁影帝的名声,便动心思想请他来拍自己的电影。
但剧本宋西宁没看上,朱强三番五次请他都被拒绝,闹得非常没有面子,在圈里给宋西宁放了狠话,最后是李钟民想办法摆平的。
李钟民摆平朱强之后,朱强就成了宋西宁稳定的投资人之一。
如今李钟民不再联络宋西宁,让朱强来攒局请宋西宁吃饭,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电话挂断之后,刘兴在病房里忐忑不安。而宋西宁则入了那富丽堂皇的酒桌,喝下了这天晚上的第一杯酒。
“宋影帝,这北城的酒没有极北的酒好喝吧?”朱强坐在大圆桌的主座上,哈哈大笑地问宋西宁。
“不,”宋西宁却是端着酒杯摇头,“朱老板说反了,北城的酒比极北的可好喝太多了。”
“哎哟!”朱强惊到:“影帝今天这么给面子呢,这不得再满上一杯?还有烟,烟呢?”
宋西宁会抽烟,最初是为了拍戏学的,后来心烦的时候也会闲着抽上几根,瘾不算大。
至于离开北城之后,基本是不抽。直到最近应酬,他才开始根据情况,偶尔点上一根。
人就喜欢看别人做和自己相似的事,太背道而驰不行,这在人类行为中是亲近的一种表达方式。而娱乐圈是一个圈,不是孤狼赛跑,总想一个人走行不通。
于是宋西宁拒绝了朱强的烟。
在他即将变脸之际,又从外衣口袋里摸出了一盒新的,说:“但极北的烟比北城的烟好抽,量不多,我就这一包了,朱老板试试?”
朱强的表情停在脸上,好半天,嘴巴越勾越高,最后再次哈哈大笑,笑得脸都红了。
宋西宁不咸不淡地跟着笑笑,随即也不管他最后到底收不收,就将烟盒放在桌上,自己点了根先抽。
修长的手指夹过烟蒂,宋西宁瞥了眼云雾间,桌上面孔都不清晰的几个人。全是朱强带来的,齐刷刷坐在了对面,他这边其他位置都空着。
“抽,怎么不抽,那么远的烟我老朱还没抽过呢!”朱强在这时一拍桌道,随即便从宋西宁的烟盒里掏烟。
他动作粗鲁,里边的烟都被带出来了好几根。他不管,宋西宁便也当没看见。
有人在这时进来伏在朱强耳边说了点什么,紧接着朱强便吸着烟,眯起眼睛道:“烟我抽了,那有些事呢,我也得和宋影帝说一声。”
宋西宁咬着烟,也不知在想什么,含糊地应了句:“嗯?”
“今儿个可不是什么寻常的日子啊,今儿个是我老朱的生日!这桌上要只有一个影帝吧,我总觉得味儿不够,所以呢- -”朱强一边说,一边伸出他那带着玉扳指的手指了指大门。
大门应声而开,宋西宁耳边传来朱强那夸张的笑声:“就多请了一个,宋影帝可不能觉得我老朱不重视你啊!”
一桌人跟着大笑,而与此同时从门外走进来的,是一个对宋西宁来说,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身影。
他的头发比过去长了一些,不再是刺猬般的板寸,也染回了通体的黑色,分三七两分。看着好像乖顺许多,可碎发下一双深邃的眼却比墨还黑,远远从外边走进来时,像极了宋西宁在极北拍摄到的那只狼犬。
裹着满身冰天雪地的霜寒。
身材已经没有拍摄《天高高》时那么瘦了,恢复到同宋西宁离开之前差不多,藏在黑色的外衣之下。脊背笔挺,形象俱佳,倒的确是如观众所言,长得越来越好了。
一桌人都在等着看宋西宁的反应,也不知李钟民到底把他们的事说了几分,能让这些人这么想看笑话。
宋西宁懒散地坐在高座上,夹了烟,吐了雾,仿佛一点也不讶异俞燃会出现在这里。脸上的表情更是连变都不带变,让他们看了个够,才偏眸对朱强笑说:“怎么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