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扬在车站买了一张回老家钱溪镇的票，匀州市原本就是个小城市，九八年更没怎么发展，连高楼都没几栋，主要还是些高不高矮不矮的房子，还是两年后陆续修了铁路飞机场，交通便利了，这才飞速发展起来的。

这会儿像回钱溪镇这种村镇，一趟就要三个小时，一天也就一辆班车，排两次班，完全不像后来十来分钟就有一趟的公交方便。

因为班次少，坐车的人就多了。

车站那几排椅子压根儿就不够使，好些人都站着等，一般去镇上的都是乡下人，进城来一趟不容易，办完事情后少不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讲究的用蛇皮袋装，不讲究的用洗干净的尿素袋装，反正结实就行。

这阵虽然学生都放暑假了，赶车的人应当少一些的，但是进了农忙季节，进城打工的民工都要回去搬玉米，打谷子，车也就又紧俏了起来。

整个车站里乱糟糟的，全是大声说话的声音。

谢扬提着个箱子在这群人里倒是有些扎眼了，好在赶了个巧，要是晚十分钟来就只有做下午三四点的那趟班车。

他手长脚长，步子轻快，行李也不多，一下就挤上车占到了个位置。

汽车发动时，车上或站或坐挤满了人，下脚都有些困难。

班车朝着钱溪镇的方向去，道路不平，车子摇摇晃晃，谢扬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往后倒退的影子，心里竟然有些紧张，索性靠着靠垫闭上了眼睛。

自从几年前爷爷奶奶相继过世以后，刚开始那两年清明还回去上坟，后头谢国华和柳青梅离婚就没怎么回去了，谢国华很爱面子，怕老家的人问起两人离婚的原因，再者在城里混的也不好，也就没脸回去。

这一算，他可能已经有两年没有回过钱溪的老家了，想到这会儿林初一还在钱溪镇那边上初中，他心里就荡起一阵涟漪，离开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他走的急，竟然忘了在城里买点小蚊子喜欢的东西，这么空手回去，怎么去跟人套近乎。

眼下只有在钱溪镇买了，小镇子商店都没几家，能买的东西也不多，跟匀州市的大超市完全没得比。

想到这儿，他不禁埋怨起自己考虑太不周到了。

“我真的带够钱了的，可能装到别的包里了，麻烦您等等。”

谢扬正在出神，班车停了一会儿似是上了人，接着一阵骚动，他仰头望了一眼，好似已经到了凤仙镇的地界儿。

汽车前门售票员抱着售票箱，吊着眉毛摆着脸色，这年头什么人都有，经常有趁着人多挤上车逃票的，上了车坐了一两公里说忘了带钱的，反正是能蹭车就尽量蹭车，什么理由都用。

她看着面前还没有长开的初中生，瘦的跟豆芽菜一样，长得倒是秀秀气气的，没成想尽学些老油条的招数。

“这儿到钱溪镇要两块五，你这两块到不了。”售票员看初中生把裤袋几个包都摸了也没摸出钱来，嗤笑道：“要不是我把钱掀开，还真让你叠成一叠蒙混了过去。”

售票员把叠出了折痕的四张五毛拿给周围站着的民工看，有故意让人瞧热闹的意思，也想杀鸡儆猴：“大伙儿瞧，只有两块吧。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晓得偷奸耍滑，上初中了吧？你哪个学校的，谁是你的老师，这样教你的？”

少年脸都急红了，他找遍了身上的口袋也没有找到钱，自知是拿不出钱来了。

钱是走的时候后妈塞在他口袋里的，他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也没空手数，又怕错过了班车，慌慌忙忙就到公路边来赶车了。

不知道是后妈数掉了钱还是故意只给了那么多，反正不可能是中途弄掉的，钱叠在一起，要掉全都掉了。

面对售票员刻薄的话和周围一双双看过来的眼睛，林初一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他本来就不太会说话，一时间手足无措。

“我、我真不知道会少五毛，并不是有意这样的……那我就坐到合白…………”

“坐到钱溪镇，钱补给你。”

林初一话还没说话，头顶忽然响起一道才过了变声期的声音，带着少年感又不失成年人的浑厚。

“呵，现在坐车可真有意思，又问学校又是问老师，知道的是在坐车，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做登记。”

谢扬没顾售票员铁青的脸色，抓着少年的手腕走进了车厢，随后把人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林初一仰着脖子，好半天才想起来面前比他起码高一个头的人是谁，他试探着道：“谢、谢扬哥？”

谢扬压根儿没有想到会在车上碰见林初一，又惊又喜，听到这一声有些怯微的呼喊，他觉得恍如隔世，压着心里的苦涩辛酸、失而复见的万千心绪，用尽量寻常的声调道：“还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