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同居日子过到第二年,小严依六岁,该上小学了。
小学刚上了半个学期,严母就生出了危机感。
小严依几乎所有同学都上至少一个兴趣班,甚至还有现在就开始上补习班的。别家小孩动不动就会多少个英语单词、能背多少首唐诗、会弹几种乐器,就小严依每天都是疯玩。
严母觉着这么下去不行。
自俞倾和严睢一起住后,小严依的作业,从幼儿园到现在,几乎都由俞倾辅导。单就学校的考试来说,小严依是名副其实的学霸,一年级上学期的期中考试,语文100分,数学和英语都是99.5分,全科总分在班上排第三。俞倾说,兴趣班还说得过去,补习班duck不必。
严母说那好歹上个英语班吧,现在的孩子拼英语拼得可凶了。俞倾安抚了严母好半天,说先别急,依依还小,而且英语基础好着呢,才一年级就要失去周末,也太可怜了。
严睢投了俞倾一票,让严母不得不从。严睢以为在教育理念这方面,应该是他和俞倾站在同一阵线,对抗严母的隔代思想。没想到半年后,吵得最凶的正是他们两人。
小严依的一年级是从三个兴趣班开始的——素描、钢琴、芭蕾。上了一个学期后,小严依对钢琴和芭蕾都没什么意见,唯独素描课,她说什么也不愿意继续上了。
严睢和俞倾特意去找老师谈。每个老师都对小严依给出了高度评价,无论是弹琴、跳舞还是画画,小严依都是班上最有天赋的学生之一。唯独素描老师最后加了一句,“怎么说呢……严依她有时候,似乎有点抗拒情绪。”
严睢表示很茫然。
这娃,真的跟他有血缘关系吗?
严睢一般不对小严依凶,除非情况不一般。小严依搂住俞倾撒娇不愿去上课,严睢直接把她拎起来,给她背上小书包,抱进车里坐好,亲自送她到教室。
小严依扒着车窗巴巴地往外看,像极了一首《铁窗泪》。
这么来了几次,俞倾看不下去了。
又一个晚上,俞倾把小严依哄睡下,回到房里,第一句话就是:“依依不想上课就不要逼她了。”
严睢:“什么?”
“依依不想学画画,”俞倾顿了顿,“她不喜欢画画,你没看出来吗?”
严睢在昏暗的灯光里静静凝视俞倾片刻。
“小孩子哪懂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俞倾:“……?小孩子怎么就不懂?”
他们自己没当过小孩吗?
严睢声音沉静,“小孩子没有这个判断力。他们只是本能地不想努力,不想费力气,遇到点困难就想放弃。你想就这么放任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说喜欢就试试,说不喜欢就放弃?”
俞倾一时难以置信,“她已经很明确地表明她不喜欢了。”
严睢:“她才学了多久?她根本就还不了解绘画是什么,她怎么就能肯定自己不喜欢?”
俞倾:“那你怎么就能肯定她喜欢?”
严睢:“我不肯定。但作为她的爸爸,我有责任不让她半途而废。”
俞倾深吸一口气,“严睢,你听得到你自己有多不可理喻吗?”
严睢看着他,不说话。
俞倾:“孩子不是父母的财产,不是我们想把她塑造成什么样就可以把她塑造成什么样的。”
俞倾:“难道就因为你喜欢,她就必须也喜欢吗?你这样……”
跟他的父母有什么区别?
严睢沉默半晌。
严睢:“我不是非要逼她做什么。”
严睢:“我只是想要让她对这件事有更深入的了解。”
严睢:“再决定坚持还是放弃。”
俞倾:“所以你是说,她没有资格自己做这个决定?”
严睢:“我说了,她还太小,还没有这个判断力。”
俞倾:“严睢,你选这条路,是从小就被谁逼着去做的吗?”
他知道严睢不是。
他更不是。
他的父母也曾尝试按他们所理解的“正确”去塑造他。他这么多年一直在做的,就是挣脱所谓与生俱来的束缚,不被别人的期待左右。
他拼尽全力,奋战至今,想要的,不过是“自由”二字。
而今,他们要再一次以爱之名,把他们曾不愿承受的事情,施加到他们的孩子身上?
重点不在于绘画这件事,而是严睢把自己的选择理所当然地等同为小严依的选择。
严睢看着俞倾,良久,很轻地叹息,“这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俞倾有点激动了,“这就是你的个人偏见。”
“俞倾,”严睢说,“我喜欢你也是个人偏见。”
俞倾:“……”
这场争执最终在不欢而散中不了了之。
说是吵架,似乎也不算,两人都不是恶语相向、雷霆暴怒的性子,可这次的事,严睢不肯退,俞倾不想退。
很多事情,委屈自己很容易,事关小严依的人生,那就不能轻易说妥协。
两人拉锯了一个星期,才协商出了一个俞倾实在不那么满意的方案——让小严依再上一年素描课,上到二年级,到时候让小严依自己选,她还想学就继续,不想就到此为止。
这已经是俞倾能为小严依争取到的最好的合约条款了,小严依却还是差点哇地一声哭出来,充满了对俞倾这丧权辱国的谈判能力的控诉。
一年,对一个六岁的小孩相当于“永无止境”。
俞倾揉揉小丫头脑袋,悄悄往她口袋里塞一颗大白兔奶糖,费劲巴拉地才把小丫头给哄老实。他也没办法,弱国无外交,在这个家里,他必须把握好分寸——他终究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