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他觉得我值得,”迪特里希故意用怪异的腔调再次模仿了肖的发言,“听听你在说什么?”
“他可怜你罢了,你不会当真了吧?”他吸了吸鼻子,仿佛因为这个笑话笑出了眼泪。“你真的以为你们在演什么深情的戏码?”
“没错,他为了你上了角斗场,非常令人感动,非常罗曼蒂克。”迪特里希用手背在肖的脸上拍了拍,“但是你想过吗?他不是只为了你一个人这么做。”
“早在十二年前他就能上角斗场为了一条野狗拼命,你难道以为你是特殊的吗?”迪特里希看着肖:“让我猜猜,他也没有告诉过你他上一次许了什么愿吧?”
“尤金是真的爱惨了那条狗。你呢,肖?他说过他爱你吗?”迪特里希近乎是快意地看着肖脸上的神色细微地变了变。
他猜对了。
他不知道尤金对肖究竟是什么感情,但是他知道尤金的骄傲——如果对方无法回应,有些话尤金一定不会出口。
“一个被同情的玩具而已,不要忘记你的身份。”迪特里希往后退了一步。“我现在只希望尤金能平安地醒来,然后平安地输掉下一场。”
“我等不及见到你被销毁的那一天。”
“我期待着。”
肖没有说话。
“请问帕尔默先生的紧急联络人在吗?”两个人无声对视的时候,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了,有个护士从中走了出来。迪特里希连忙地转过身去,说了一句“我是”,脸色煞白。
“帕尔默先生的状态在术中开始稳定,主刀的医师决定暂时撤回病危的通知。”护士这么说着,看着面前的两个人都虚脱一般地松了一口气。此前肖甚至不知道尤金被下过一次病危的事,后怕让他的牙齿都有些抖,只能默默地咬紧了牙。
“关于日后的治疗手段,因为本人还没有恢复意识,我们这里需要联系人或者亲眷来决定看护和用药的水平……”
“用最好的就可以,我可以预付治疗费用。”迪特里希这么说着,卷起衬衫的袖子,露出了腕上的终端。
“感谢您的配合,请跟我来,我们有一些文件需要您的确认和签字。”
迪特里希在临走前转身看了肖一眼。
……你能做什么呢,肖?
你什么都没有,一无是处。
肖看着他离开,然后回到了他之前的座位上,两手交握,低着头,静静地等待着。
……
好疼。
真的好疼。
左边腰腹的一片仿佛烧了起来,烫得他的脑袋都要沸腾。尤金在恍惚中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金属的房间,而他被人用绳子吊在天花板上,有人正把鲜红的烙铁往他的腰上按。他像是被割了鳞片的活鱼一般疯狂挣扎,空气里还有皮肉烧焦的气味。
那个回忆实在是太过惨痛,让他在意识一片模糊的情况下也想挣扎着醒过来。努力地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尤金看见了白色的灯,白色的天花板,和面前几张熟悉的脸孔。
尤金缓慢地一个个看过来,终于能逐渐的把人认出来——迪特里希。约书亚。玛丽。老厄尔。
这些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远,嗡嗡地让他听不清。尤金单是转着眼睛在这些人之间看了两遍,已经用掉了这具身体里大部分的力气。
但是还少了一个人。
闭了闭眼睛,尤金忍耐着开口时牵动全身的灼烧感,逼迫自己动了动嘴唇,说了一个音节。
“肖。”
随着玛丽大叫着“他在叫你”,终于有人从房间的角落里走了过来,握着他的手。尤金想睁开眼睛看看对方,眼皮却沉得要命,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轮廓。
他已经没有再出声的力气,只能对着肖的方向动了动嘴唇,然后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
——没事的。
不止有一个人读出了那个唇语,房间里一阵怔怔的沉默。
在这间病房里,所有人对肖的态度都很尴尬。迪特里希恨他,约书亚迁怒于他,厄尔无法理解尤金做出的决定,只有玛丽一个人一边哭一边努力地安慰他。
但是肖明白,所有人大概或多或少都在怨他。所以在尤金醒来的时候,他作为罪魁祸首,甚至不敢站在尤金的床边。没人知道在尤金昏睡的一天一夜之中,当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是他一个人跪在尤金的床边,一边握着尤金的手,一边仔细地看护。
迪特里希对他说的那番话还沉沉地落在他心上。他不是没有过不安,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尤金帮助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然而当他看见尤金昏睡中的脸,这些情绪仿佛都不重要了。
他在深夜里用手指梳理尤金的头发,看着对方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着的眉头。他想,只要尤金能醒过来,他就已经满足了。
然后尤金真的醒了。
在所有人之中,尤金偏偏叫了他的名字,然后告诉他,没事的。
这种厚重又深沉的温柔,让肖的喉咙和胸口一片的酸涩。
无视了房间里其他人复杂的眼光,肖弯下腰去,抬起尤金的手,虔诚而轻地吻了吻。
“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