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舜华瞧他眼睛一弯,就知他凡心大动,索性买来两盏孔明灯,带回他们暂住的客栈中。
她在灯面上写了自己的雅号与名姓,焦尾随着她一一照做。
于庭院点灯时,李舜华凑过来瞧他的字,问:“你号什么?”
焦尾道:“我的刀就是我的号。”
李舜华看过他的字迹,一时笑道:“万骨枯,群芳歇……听着是不是很相配?”
她本是快言快语,心里想什么,便一股脑儿地说出来。
越不假思索,越是真心。
此话一出口,连李舜华自己都愣了愣,因在这世上,真心话才是最不能说出口的东西。
她忙住口,装作若无其事地去点孔明灯,可焦尾已然心乱神摇,又怎会让她这样蒙混过去?
他走到李舜华面前,引着她的手搭在自己的骨刀上,对她说:“三娘,你可以随时杀了我。”
两人一时挨得极近,李舜华心里怦怦直跳,问他:“我因何杀你?我……”
不等她说完,焦尾就捧住她的脸颊,在她嘴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她确实可以杀了他,焦尾离她那么近,又完全放下防备,此刻拿万骨枯刺入他的心脏,就能让他神魂俱灭。
可她没有。
她那副僵硬的、木头一般的身体在他炙热的吻中渐渐活了过来。
有一阵,李三娘恢复了些许清醒,忽然意识到自己正铸下大错,不由地心惊胆战,想要推开焦尾。
焦尾却捉住她的手,按到自己的心口,她摸着他也有鲜活的心脏,怦怦乱跳着,一时分不清邪魔与他们又有何分别?
焦尾眼里似簇着火,哑声道:“我给了你杀我的机会,三娘,你明明舍不得。”
他道破她的心思,李舜华无从抵抗,慢慢闭上眼,只当自己是在做梦了,放肆地任自己沉沦下去。
在李家,她总是循规蹈矩地当她的三小姐,连走路都不能差上一步,从小到大从未出过什么纰漏。谁想头一次就犯错,就这样的泼天,除了畏惧,她还有隐秘的痛快。
只不过做梦的人,总有梦醒的时刻。
翌日醒来,焦尾将那支掉到床下的梅花钗拾起,替她插/在发间。李舜华看着那花钗,就像是教人兜头泼了一桶雪水,彻底清醒了。
焦尾见她脸色苍白,仿佛受到极大惊吓,便以为是自己昨夜的蛮狠伤害到她,急切地追问起缘由。
李舜华瞒他不得,道出实情。
她与剑阁望族梅家的少爷梅敬亭自小就有婚约,这梅花钗便是二人的定情信物。
李舜华从小到大就视梅敬亭为心上人,知他近来修炼丹药,即将有大成,只是缺少一味“英雄骨”做药引,遍寻中原也找不到。
英雄骨是指古时将士的骸骨,普通士兵的骨头还不作数,需得是杀敌无数、一方将领雄主的骨头才好用。
李舜华打听很久,听闻上天入地只焦尾手中有英雄骨,那天杀进狱界,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梅敬亭。
焦尾这才明白,李舜华曾说自己害了相思病,竟是这个缘由。
他蹙起眉头,仿佛是在压抑痛苦,问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打算回去与梅敬亭完婚么?”
有些枷锁是挣脱不得的,她不像焦尾,可以无牵无挂。李家的名声,梅家的尊严,统统系在她的身上,责任压得她喘不过气,可这些东西注定就要她扛下。
再则是,倘若让她的哥哥们知道她与焦尾在一起,为了不使家族蒙羞,李家定要派人杀了她,或者……杀了焦尾。
李舜华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
焦尾已知道她的答案,冷冷一笑,“也罢。三娘,我是你的人,听你做主。”
他让李舜华在外等候,令手下进到客房,拿起万骨枯,划开他胸膛的皮肉,斩断左边胸腔的第二根肋骨。
手下不敢违抗焦尾的命令,一一照做,取出他那根肋骨,奉给李舜华。
他满手鲜血,忍不住地痛恨道:“李三娘,你好有本事。这东西你拿去罢,以后再也别来!”
李舜华见焦尾没有出来见她,担忧地问:“焦尾呢?”
手下答:“主上不想再见到你。”
她到底心中有愧,也不敢再看焦尾那双眼睛,只隔着门道了一句“多谢”,便提着风雪剑离开此地。
自那以后,两人就不曾再见过一面。
焦尾是鬼妖,这般教人划破皮肉、截断肋骨,不出两日就已完好如初,只是心脏处少了肋骨遮挡,经年空落落的。
如今再寻来,李三娘的花钗还在,人早已经故去了。
折梅宗的梅林烧得如火如荼,半边夜天都泛起红光。
夜风在呼啦啦地刮起,零碎的火星飘浮在空中,烫在他的手背上。
焦尾猛地回神,面容一沉,将梅花钗紧紧攥在手中,负于身后。
他望向梅敬亭,下巴轻点。两个骷髅士兵收到示意,从人群中押出一个折梅宗的弟子,让他跪到梅敬亭面前。
那弟子早已被这些邪物吓得肝胆俱裂,痛哭道:“师父救我!救我!”
焦尾目若冰霜,对梅敬亭说:“梅宗主,本尊只问你一句话,你若肯老实回答,我就放了你折梅宗的弟子,不与他们为难;若是不肯,本尊就将他们,还有你的儿子,一个、一个尽数杀死在你眼前。”
梅敬亭:“你想问什么?”
焦尾一沉声,问:“三娘,是不是你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