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一会儿,谢玄度忽然想起来离开折梅宗时,梅敬亭说“近来路上不太平,张境主若与他同行,老朽也就放心了”:还有张人凤也说过“我会放你走的,不过不是现在”……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小声问张人凤:“张大境主,你该不会是怕我吃亏,才带着我一起上路的吧?”
毕竟他灵力受阻,至今还未恢复。若此刻有狱界的人杀来,那他除了跑,也就只能跑了。
张人凤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少自作多情。”
谢玄度可太会察言观色了,特别是张人凤这等脸上很少见情绪的人,一旦有个异样,就很容易让人瞧出来。
谢玄度知道他是好心,手上晃荡着自己腰间剑上的流苏穗子,笑吟吟道:“我说你这人怎么就不会好好说话呢?明明是好心,非得作出这么欺负人的样子……”
他指了指颈间的缠金扣,“我本来打算待灵力恢复以后,揍你一顿再走,现在好啦,也用不着了。”
谢玄度在心里默念,非但用不着,他还如张人凤所言,又欠下一桩债了。
张人凤态度冷硬起来,没有理他。
这时,贺惊鹊、贺沧行两人上前,跟他们告辞。
贺惊鹊道:“已耽误多时了,再不启程回家,怕家主担心。此番多谢前辈们出手相救,惊鹊铭记于心,来日有机会定当报答。
贺沧行却知道他们贺家人还是少与苦行境自以及这个半邪牵扯的好,给师父知道了,他定然不会高兴。
贺沧行便没有多说,“就此别过。”
他们一一向谢玄度、张人凤,以及青衣道人左寄侠拜过,然后携伴离去。
谢家、贺家陆续离开,庙宇当中除了他们三人和苦行境一干随从,还有一个自进了庙宇就不敢吭声、现在还被谢家撇弃在此地的拈花相士。
谢玄度悠悠然看了他一眼。拈花相士背后僵起来,尴尬地赔笑了两声。
谢玄度将那剑穗子在指尖绕荡过来、绕荡过去,慢慢走近他,道:“你这老道还真有几分本事,懂得利用别人来对付我。上次让你给逃了,我看今天就留你一对眼珠子最好。”
拈花相士哪里能想到谢玄度身边竟还跟了个张人凤,连谢玄鸿亲自出马,都没能收了这神通……
这拈花相士心里虽说崇拜张人凤,可这人显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他自知留下去也捞不着好,只能寻机再逃。
谢玄度此时催剑过来,拈花相士瞅准了逃生之路,身影侧闪,脚往墙上一蹬,猛地翻出真君庙,飞快地逃去了。
张人凤欲遣人去追。
谢玄度收回吓唬人的长剑,说:“不必追了。他被谢归砍掉兽臂,以后再想修炼也不成了,没有多少年岁可以活,对他来说可能比死还要难受些,随他去。”
正叫谢玄度说中了,拈花相士修炼邪法,以人肉作食,就是为了长生不老,为了保持自己年轻的皮囊。
如今数十年的修为付诸东流,往后的岁月就只能慢慢等死。
他逃出真君庙以后,越想越恨,自己落到这步田地,要论罪魁祸首还是那该死的谢玄度?!若非谢玄度多管闲事,坏了他吃肉的大计,他又怎会招惹这后来一连串的麻烦?
拈花相士咬咬牙,想到他刚才在真君庙中偷听来得只言片语,眯了眯眼,心中又生一计,加快脚程,直往谢家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不出一刻,拈花相士追上来。
他对着谢家子弟喊道:“仙师,仙师!还请代为转告少主,我知道谢玄度一处弱点,定然对少主有用。”
因涉及谢玄度,他们都不敢大意,将话一五一十地说给了谢玄鸿。
很快,谢玄鸿召他上了马车。
仙家的马车自然宽敞无匹,拈花相士跪着,还与谢玄鸿隔了一段距离。
谢玄鸿已解去外头的鹤氅,黑衫贴身,裁出他劲瘦利落的腰线,一头长发散乱着,衬得他脸色越发病态的白。
谢玄鸿问:“你要说什么?”
拈花相士开门见山,道:“少主,实不相瞒,鄙人在庙中见谢玄度从头到尾都未出过一剑,心里奇怪,方才听到他说自己现在灵力尽失……”
谢玄鸿轻轻皱了下眉头。
拈花相士低着头,浑然不察,一味狞笑道:“我想,少主不肯下手,多半是顾及谢家的体面,可我不同,我能趁机料理了谢玄度,替少主除去这个祸患。”
谢玄鸿一笑,“你不会无缘无故帮我做事,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拈花相士眼见有戏,眼睛亮了亮,道:“……鄙人功法散尽,这条仙途是走不通了,谢家德高望重,花间仙府又丰饶辽阔,只愿少主给我一个容身之处,若能、若能将谢家仙法传我一二,那我将一辈子念少主的大恩大德,为少主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谢玄鸿手抵着额角,懒懒地看了拈花相士一会儿,再问:“你刚才说,要替我杀谁?”
“谢玄度。”拈花相士将这一个名字念得咬牙切齿,“请少主放心,我一定将谢玄度千刀万剐,要他生不如死,再提来他的项上人头……呃——!”
拈花相士喉咙猛地一紧,颈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力道狠得几乎瞬间就扼杀了他全部的呼吸。
他瞪大眼睛,抓挠着脖子,可始终无法缓解半分。
拈花相士惊恐地看向谢玄鸿握成虎爪形的右手。
“少、少主……?”
谢玄鸿冷冷说道:“谢玄度以前好歹是谢家的大公子,我的同胞哥哥,怎么处置他,也该由我说了算。你这狗一样的混账东西,想要谁千刀万剐?要谁生不如死?”
“我、我……”他的脸已经涨成紫红色,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知错……”
他眼睛越瞪越大,血丝遍布,苍老如树皮的脸也渐渐扭曲起来。
终于,听得咯啦一声,拈花相士头歪向一侧,顿时没了气息。
谢玄鸿收了手,唤道:“来人!”
谢家子弟掀开马车的竹帘,看见已经死掉的拈花相士,略有些吃惊。
谢玄鸿神情没有一丝波澜,道:“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