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羽呼吸微滞：“每场游戏都有一定淘汰率，被淘汰的主播及不遵守职业手册的主播都将由安全科重置，也就是说，主播身体可随市场需求进行改造，主播大脑可自由植入或删除知识芯片格，主播记忆……将被全部格式化！”

管理员003点头：“请准确描述重置处理和您的关系。”

西羽沉默了更久，轻声说：“我的重置次数为一，重置理由为……触犯主播手册第四条。本次重置中，形象修改——轻微，认知修改——削减百分之八十知识芯片，记忆清除——百分之百。”

管理员003几乎和他鼻尖触着鼻尖：“那么，您刚刚完成的副本是何作用？”

西羽一字一句地回答：“刚刚完成的质检副本，只有新主播及重置主播可参与，淘汰率百分之五十，通过质检的主播方可接受新员工培训。部分主播有虚拟记忆，是公司2045年与首都生科院联合展开的人脑记忆研究实验，与主播个人及副本内容无关，完成质检后立即清除。”

管理员这才站直身体，伸手捧住他美丽的面庞：“所以恭喜你通过质检，这次请好好表现哦，祝愿你早日被观众重新接受，00777号主播西羽，您的精神状况验证为，合格。”

西羽还没机会对这电脑AI再多说什么话，那铺天盖地的黑暗就再一次席卷了他的神志。

*

就像久违呼吸的溺水者，再度恢复五感后，西羽不由自主地坐起来痛苦喘气，感觉肺部生疼。

不知何时……束缚着他的玻璃罩子和线路已经消失了。

西羽边大口呼吸边低头检查自己：身着连体衣式的主播制服，胸前金属牌上写着名字和编号00777，衣服和头发全部流淌着可疑的液体，液体保留微弱的粘腻感，气味……

“是营养液，别闻了，马上去排队清洗。”站在他营养仓边的白大褂美女冷声说：“距离宿舍熄灯时间只剩三十分钟，你们组出来得太晚了。”

西羽本能与她对视片刻，然后才顾得上环顾四周：只见这偌大的极简空间里，像书柜般层层叠叠地摆着数十个横卧营养仓，不少与他穿着同样主播服的年轻男女正从里面爬出来，他们领了手环，纷纷排队往外走，但也有不少人造人并没恢复知觉，如尸体般被白大褂们放到推车上，从另一个通道被推走了。

……这是刚才副本里被淘汰的一方吗？他们就要这样被无情重置？！

西羽忍不住皱眉，暗想：实在太武断了，赢的一方也有躺赢者、输的一方也有运气不好的家伙。

正纠结时，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女孩子从他的营养仓前被推了过去，正是孙修雅。

西羽立刻矫健爬出，阻拦说道：“喂，不能这样对她，她很聪明的！”

正在干活的白大褂皱眉：“00777！你在干什么？！”

主播绝对不能干涉安全科工作，这是公司的死律，西羽不由恢复理智闭了嘴。

幸好这时有个熟悉的身影大步流星地靠近，是同样满身营养液的罗熙。

罗熙朝白大褂坏笑：“我这组表现不错的败方，我平白占了个胜利名额，就留下她吧。”

说着，便把手环在孙修雅的额头上扫描了下。

白大褂耸肩：“那好。”

西羽不解地看了看罗熙，发现他的黑色主播服更为精致、有着漂亮的暗绣和包边，应当是比较特别的身份。

白大褂把工卡在孙修雅的推车旁轻扫确认，原本昏迷的孙修雅立刻睁眼，狼狈地摔下床慌张喊道：“别、别靠近我！”

她满脸惊惧、全身颤抖不已，显然是没从游戏最后的情绪中走出来。

白大褂叫来同事说：“喂，把她带去解锁下大脑。”

孙修雅茫然失措，来不及讲什么话，便被行动利落的安全科员架走了。

西羽松了口气，再次对视上罗熙的深邃双眸。

他从没怀疑过游戏结束后会再与这男人见面，只是做梦都想不到竟是这样的“沧海桑田”。

罗熙的神色表情与游戏中的全息模拟相差无几，挑挑眉说：“怎么了？谢谢就不用说了。”

西羽本来还想找机会跟他聊聊妖刀游戏，告诉他自己是怎么层层深入地分析出他的身份、又是怎么通过动画的比例尺确定夫人墓地的位置……可惜，这一切在此刻卑微得不像话，再说……在云台聊游戏内容也是相当大的忌讳。

略有些尴尬的刹那，一个鲁莽的小男生冲过来，是表情喜忧参半的吴智，他用力抓住西羽的胳膊：“哥哥，白队都活下来了！何英奇也是，我看到他了！”

西羽勉强微笑。

白大褂皱眉催促他们：“离熄灯还有二十分钟，你们想喧哗到什么时候？立刻行动起来！”

不知道在外面的世界中，聪明又强壮的主播是怎样的存在地位，至少他们在这云台网络园区卑微到连狗都不如。

西羽冷静地拉住吴智前去排队，低声嘱咐：“别聊了，先去休息。”

在营养仓里几日食水不进、靠着营养液存活不是件轻松的事，吴智本该胶原蛋白满满的脸有点憔悴，这小男生默默点头，眼神已没有初见时那般无忧无虑，郁闷地嘟囔：“原来我们的记忆都是假的……我没有父母，我是个人造孤儿。”

本有点忧郁的西羽不禁失笑。

“哥哥，你以后可别不认我。”吴智心神不定地嘱咐他，领到自己的手环，就被安保科驱逐着朝与西羽不同方向的走廊迈步。

西羽回头远望少年单薄的背影，对彼此的未来都是一片迷茫，却也从心底徒生出了份无凭无据又异常灼热的目标：必须得活下去、得从现在开始守护好自己的记忆！

毕竟，人根本没办法不把自己当人啊，哪怕是在试管中创造的生命……

难道那些自然人类，无法理解这个浅显的事实吗？

还是他们，早就自大到了对真理熟视无睹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