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苍白而修长,湿淋淋的,像洗练过千年的籽料白玉。
这双手宣玑认识——前不久刚打过他。
那被天打雷劈的魔头竟然从剑里出来了!
此时,水潭的水面比一开始下降了将近两米,水面下的整个石台都暴露了出来,从高处往下看,那石台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纹路,纹路居然有两层,一层是阴刻在石头上的,宣玑从未见过,但依据经验判断,与其说是纹饰,更像是一种未知的文字。
另一层是用颜料涂的,这个他眼熟——那是阴沉祭文。
水面平静下来,宣玑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落在石台上,他踮着脚避开地面的诡异文字,听见了紊乱又急促的呼吸声。
“呃……那个……”宣玑试探着开口问,“你……你活着吗?”
棺材里的人似乎应声挣动了一下,但没回答。
宣玑四下踅摸片刻,好不容易在棺材旁边找了块没有祭文的空地,把舌头都已经伸出来的山羊胡放在一边,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少了点什么。
“等等,”宣玑想,“他妈的我剑呢?”
宣玑回过神来,一串疑问从他脑子里排着队地往外挤。
这是什么情况?
魔头不是被千刀万剐天打雷劈了吗?哪来的身体?怎么就大变活人了?
这些算细枝末节,可以先放一边,最关键的是——魔头“出来”了,他的剑呢?
他的剑在被魔头“上身”之前,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能随他心意而动,在被魔头上身之后,又让他患上了“人剑分离焦虑症”,离开一会就五脊六兽的。可是这会,他完全感应不到那把剑在哪,莫名其妙的分离焦虑也凭空蒸发了!
宣玑一步跨到棺材旁边找剑,可还没等他动手翻,眼珠先被棺中人定住了。
他在赤渊医院里跟盛灵渊你死我活地打了好一场架,当然认识。棺材里的人和那位是同一张面孔、同一副身材,甚至连发量也如出一辙,可他就是觉得这人和赤渊里的人魔哪里不同。
赤渊医院里那位是在他眼皮底下灰飞烟灭的,吸尘器也回收不起那副身体。另一方面……赤渊医院的那个“盛灵渊”身上没有“活气”,让人觉得他不会疼、也没有喜怒哀乐的样子,就算是被雷劈成碎末,也只是让人觉得心惊胆战……就像看见雷劈到大树上那种心惊胆战。
可是此时,棺材里的人却是“活”的,宣玑几乎能感觉到他的痛苦。
他无声地伏在棺材里,可能是想把自己撑起来,嶙峋的肩胛骨像是要刺穿绷紧的皮,随着压抑的呼吸无声地颤抖。
宣玑看清这个人的刹那,忽然被某种剧烈的情绪淹没了,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悲恸与欣喜若狂,两厢交织,他连灵魂都随之颤抖。像绵亘了数千年的遗恨终于了结,又像是在无边黑夜里困了不知多久,终于窥见一线曙光。
他有生以来,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喜悲,灵魂出窍似的,宣玑足足愣了半晌,几乎落下泪来,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棺材里的人白得像一千年没见过太阳,乌发如墨,一行触目惊心的血迹干涸在他的侧脸上,与泛红的眼角相连,似乎是一行血泪。强烈的颜色对比刺人眼,竟构成了某种让人震撼的冲击力。
以及……
他没穿衣服。
等一下!
宣玑倏地回过神来,从那莫名其妙的情绪里挣脱出来,他居然在直勾勾地盯着一个裸/男发呆,持续时间够用“流氓罪”把他逮起来两回了!
“哎,那什么……我不、不不是故意的啊,你突然冒出来也不说一声……”宣玑连忙移开视线,而他方才看见的情景好像还粘在视网膜上,他使劲眨了眨眼,慌慌张张地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可能是想扒件衣服给人家救个急,结果发现爱莫能助——他外套和毛衣被出来进去的翅膀烧成了露背乞丐装,又没有穿秋裤的习惯,裤子扒下来,自己就得变成海尔兄弟,未免太舍己为人。
“要不……那个……”宣玑眼珠乱转,胡言乱语道,“我把那山羊胡的衣服扒了给你?有点骚气你介意么?”
盛灵渊没理他,一只手探出来搭在棺材边上,有气无力地招了招。
那些方才开满“流血花”的枯藤就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彼此缠绕,仿照宣玑毛衣上的“双螺纹针”,编出了一条长袍,落在男人身上。
盛灵渊却好像连一件衣服的重量都承受不了,整个人被落下来的袍子压得往下一沉,宣玑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他,伸到一半,又愣在原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冲动。
这时,他听见盛灵渊在喃喃地说着什么。
宣玑屏住呼吸:“什么?”
那人一字一顿,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颤抖的声音带着血气。
“是谁……是谁开了他的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