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玑回过神来,“啊”了一声。
“理论上,这种自查案件善后科只是协助部门,不过这次的事算是祸起善后科……”
“配合调查是吧,理解理解。”宣玑连连点头,反正他是新来的,这事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停工调查那敢情好,拿钱还不用干活,等于给他放年假啊。
宣玑美滋滋地说:“组织放心,我们一定立刻放下手头工作,全力配合。”
“你配合个屁,有你什么事?”肖征暴躁地挥挥手,“黄局的意思是,自查这件事我牵头,但毕竟这个事牵涉太广,有外勤,有后勤,我也不见得就……就那么干净,所以最好有一个跟局里任何部门都没有什么利害关系的人来监督。”
宣玑条件反射似的顺口拍领导马屁:“黄局想得周到,老领导就是有水平。”
肖征:“他说的人就是你。”
宣玑先是一愣,随后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
他确实是凭本事自己考进异控局的,但要是说他凭本事当上的善后科主任,那是不要脸。
他就是肖征招来帮忙调查善后科的外援——只是肖征也没想到,八竿子打不着的善后科,查来查去,会查到自己头上——但在不知道这些内情的外人看来,他俩是一伙的。
局长让他去监督肖征,几个意思?坚信他革命意志坚定,大公无私吗?
肖征低声说:“对,是你,我怕他不知道,特意跟他解释了你来局里工作,推荐人是我,可他还是……我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咱俩谁跟谁啊,你就别在我这装纯啦。”宣玑吐出开心果壳,“黄局的意思就四个字——‘不要闹大’。”
肖征糟心地看了他一眼。
“行吧,我问你,”宣玑说,“那蝴蝶的幼虫还是卵什么的,你们涉案外勤就这么把它们往人身上放,不怕它们在人群里蔓延吗?”
“那不会,”肖征说,“局里收藏的那罐蝴蝶应该是经过特殊处理的,一旦寄生就停止繁殖,人的肉/体死了,蝴蝶也就跟着死了。”
宣玑一摊手:“那不就得了,既然不传染,约等于没有社会危害,还查什么查?”
肖征不是第一天认识他,预感此人即将现场表演“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额角青筋提前开始跳。
果然,就听宣玑说:“被蝴蝶寄生的人好好的安居乐业,周围亲朋好友也都不知道,大家都安安稳稳地过踏实日子有什么不好?这事要是真拿到台面上一五一十地查,万一查出个万八千人被蝴蝶感染,你打算怎么办?全体抓回来,一人分配个火葬炉吗?老肖,异控局是维护社会安全稳定的机构,不是给社会制造恐慌的机构。就好比我们善后科,干的是擦屁股的活,不管面对一个多么污秽的屁股,也要用温柔的卫生纸……哪怕可能擦不太干净,也不能用砂纸磨出人命来啊。”
他那舌头可能是有什么特异功能,一边上下翻飞地嗑坚果,一边字正腔圆地长篇大论,两样都不耽误。
肖征以前就知道他是个没三观的混子,没想到他能这么没下限,差点被他这一番“擦屁股”的鬼话气出高血压,拍案而起,一把抢过他的果盘:“你说得这是人话吗?嗑什么嗑!鹦鹉啊你!”
宣玑情绪稳定,没跟他一般见识:“‘十五人红线’是‘连坐制’,当年那些用蝴蝶瞒报死伤人数的,有些确实是出于私心,但我相信,肯定还有一些人是为了保护手下的兄弟们,现在要翻回去掘地三尺,就算有些人问心无愧——比如你——你们能知道自己的老上司用没用过吗?”
他说到这,轻轻地撩起眼皮,似笑非笑的目光刺得肖征瞳孔一缩,“如果用过,那你怎么能证明自己这个既得利益者是不知情的?”
肖征无言以对。
他是真不明白黄局的意思吗?不可能的,肖主任在单位混了这么多年,哪怕为人耿直了一点,也不是大脑没沟的傻白甜。
他只是不愿意想。
宣玑是朋友,过命的交情,私下里说话不怕得罪他,三言两语,就剥开了他那层自欺欺人的伪君子皮。他的良心赤/身/裸/体地曝露于外,一时间无地自容。
“那难道,就让活的人瞎活……死的人白死吗?”
宣玑是个外温内冷的脾气,听了肖征茫然的这一句,他心里无动于衷地想:这不是常态么?
用一碗毒鸡汤打发走了失魂落魄的肖主任,宣玑熟练地给自己做了个三菜一汤,吃饱喝足,他就抱着血迹怎么也擦不干净的本命剑钻进书房,把剑放旁边,然后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个小盒,从里面取出了一小沓竹简的残片。
这些竹简都是他从赤渊深处的古城里带出来的,据说是他的前辈们搜罗的古籍,因为保存不当,上面的保护符咒早已失效,竹简也烂得差不多了。
对此,宣玑除了“家门不幸”之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前面三十五位前辈,但凡有一位不是败家懒鬼,也该知道把这些不易保存的东西抄录备份一下。
这次回赤渊的收获只有这些,因为宣玑没能久留,一来是他刚上班没那么多假,再一个原因就是,他待得好好的,祭坛旁边一块石碑突然碎了——那石碑先是裂了条口,随后都不给他想办法修复一下的时间,就地碎成了渣。
石碑崩碎的瞬间,宣玑第一反应不是“该给祖宗祭台搞搞装修了”,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他好像内分泌系统突然故障,明明什么事也没有,身体却大剂量地分泌了全套和“恐惧”有关的激素,心里有个声音在催他快跑,好像他要是再留在赤渊,就会有什么灭顶之灾。
宣玑只来得及让刀一匆忙搜罗了一堆和“人魔”“本命剑”有关的古籍,就逃也似的跑了。
回到永安已经三天,入职各种手续都办好了,部门管理制度,他也大概有数了。宣玑现在最迫切的需求,是弄明白怎么把本命剑上的血擦掉,把那玩意送回脊背——因为他发现,随着本命剑和他分开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开始没来由地坐立不安。
从本命剑离开他脊梁骨到现在,不到三天两宿,宣玑已经到了不抱着那剑就心慌得睡不着觉的地步。如果睡着了不小心撒手,三秒之内他肯定惊醒——昨天夜里因为这个醒了二十多次,一闭眼就全是乱梦,再这么下去,他非得神经衰弱不可。
“剑兄啊,”宣玑手指捋着剑身,借那冰凉的触感安定心神,“你到底有什么问题?”
被他敲敲打打的盛灵渊懒得跟他一般见识,环顾这书房,他发现里面没什么正经东西,倒是一面墙上放了个大“水晶柜”,里面摆着成排的“雕塑小人偶”,长得还都差不多,没有灵力波动,显然都是凡品的玩具——他心想:这小鬼没断奶吧?
宣玑撸剑“充了会儿电”,然后小心地把本命剑放在他的手办柜旁边,开始查资料。
刀一虽然忠诚可靠,但年纪真的太大了,有时候糊里糊涂的,经常记不住事,宣玑怀疑他可能是把所有带“魔”字的东西都翻出来了,也不管是不是一本。
古籍佶屈聱牙,不少字迹又模糊不清,本来就很难看懂,宣玑只好抱着字典苦读,连查再蒙,进度异常缓慢。
“东川……巫人书……好像不是这个。”宣玑把那竹简放在一边,“《凝神祛魔经》……好像是教锻炼身体的,不挨着……《魔石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最近睡眠奇差,又刚吃饱……当然,可能本身确实也不是搞研究的料,宣玑伏案研究了一会,只觉得那些古籍上的字越来越模糊,眼皮越来越沉,一不小心,他就枕着字典迷糊了过去。
周遭一片漆黑,宣玑大概知道自己在做梦,他心里一动,总觉得这种“清醒梦”是想提示他什么事,于是没有试图挣脱,只接着往前走,看自己会在梦里遇到什么。
忽然,他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宣玑手指一搓,一簇小火苗跳上指尖,他看见自己面前是一座巨大的铁门,门上贴着刺眼的红纸封条,红得很奇怪,莫名让他联想起自己那碎了的戒面。
铁门表面凹凸不平,好像浮雕着什么。宣玑好奇地把火苗移近了一出凸痕,那铁门被火苗照亮,他蓦地悚然一惊——那根本不是浮雕,是一个清晰的手印!
宣玑下意识地退了几步,抬头看去,只见整个铁门上布满了手印、脚印,还有不知道身体哪个部分撞出来的痕迹,就像……里面关着什么人,正反复用身体去撞门,企图破门而出!
这时,铁门里传来“咣”一声巨响,宣玑手上的火苗剧烈地哆嗦了一下,灭了。
黑暗中,肉体撞击铁门的声音一下一下传出来,沉闷、疯狂,让人毛骨悚然。
宣玑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然而奇异的,在这种巨大的恐惧笼罩下,那铁门就像个黑洞,探出诡异的引力,他非但没有掉头就跑,还控制不住想伸手去触碰。
就在他的手快要触碰到铁门时,宣玑耳边响起一阵尖锐的铃声,刺眼的光冲进了可怕的梦境里,宣玑的意识迅速抽离。
醒来的瞬间,他听见铁门撞击声里,隐约夹杂了一声痛极了似的呜咽:“陛下……”
宣玑一身冷汗地睁开眼,脑子里空白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手机在响,他揉着脸上被字典压出来的棱,吐出一口浊气:“肖主任啊,是想开了还是又有什么新指示……”
“那个被寄生的男孩不对劲,”肖征打断他,“他身上的蝴蝶有感染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