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差点就把我忘在他的办公室了。”
“你该不会以为自己的本体只存在于一个蓝牙耳机里吧,装你的破服务器机组,现在还在不停地吃我的钱呢。”
天和走到青松公司门外走廊,焦躁地按了几下电梯。
普罗:“TU3服务器机组并不破,它有十万个处理芯片,否则我不可能在两年内完成自体升级。天和,你把事情搞砸了,他现在有76%的概率正坐在办公室里哭,有23%的概率在砸东西,有1%的概率——”
天和低声、认真地说:“普罗,从现在开始,停止给我出任何馊主意,我这辈子就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正说话时,财务长快步追来,拦着电梯门,递给天和一个信封,说:“闻先生,老板给您的。”
“谢谢。”天和接过信封,倒出来关越曾经给自己的那枚戒指,随手戴上,开车回家。
车载蓝牙不合时宜地发出普罗的声音。
“天和,你还爱着他。”
下班时间,天和被堵在路上,说:“知道么,普罗,刚刚在他办公室里那会儿,你实在是太吵了,声音还很像,我有好一会儿甚至不知道你们到底谁在说话。”
普罗:“但我想这不是你把耳机摘下来的理由,我们本来有着90%以上的成功概率。”
“成功?”天和随手拍了下宾利的方向盘,说,“成功地骗到他的钱?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普罗:“关越从你十六岁那年就爱上了你,那段时间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的心跳频率都被记录在数据库中,他和你在一起时,心跳加速,多巴胺分泌增加,与你分开时……”
天和:“小刘,麻烦你把这个肉麻的言情小说阅读器帮我关一下……哦小刘已经辞职了。”
天和开车过红灯,按掉了蓝牙外放,随便按了两下车载听书机,响起一个欢快的阅读声。
“《霸道总裁,深深宠爱》,第一卷,第一章,第一节。清晨,她从宽阔的大床上醒来,睁开双眼,惊讶地发现自己换上了一身名贵的真空丝绸睡衣……啊!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出现在……”
天和果断把听书机关了,重新连上手机蓝牙车载播放:“我改变主意了,普罗你还是继续说吧。”
普罗:“……他愿意为你这么做,只要你开口,他求之不得。”
天和:“你对他这个人,到底有什么误解?普罗,一个合伙人级别的CEO,会拿资本对他的信任来做这种事么?你还金融软件出身,我觉得你更像一个听书机升级的,是不是被阅读器教坏了。”
普罗:“首先,你的气质、品位、外貌、内涵,对他都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他这一生再也找不到一个像你这样的爱人……”
“那倒是的。”天和毫不谦虚地答道,“除了‘惊人的’,我发现你还会说‘致命的’,作为AI能举一反三,很好。”
普罗:“其次,你们曾经一同长大的回忆,令他对你,有着家人般的依恋……”
天和把车开出国际金融中心地段后,拐进一间大厦的地下车库,停车,戴上蓝牙耳机,“我只喜欢家务大师巴赫,对贝多芬不感兴趣。”
普罗:“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可以磨合。”
“但最本质的原因,在于我们的灵魂无法磨合。”天和答道。
普罗:“想喝点酒吗?我可以为你搜索这附近的餐厅。不过我建议你谨慎计算存款并合理分配使用,毕竟下个月还要付加拿大机房的租金。”
天和走出大厦,眼望下班时川流不息的人群,在一张路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天空阴沉沉的,压着厚重的乌云,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我会想办法的。”天和喃喃道,“已经过去很久了……没想到,会在这么一个时候,和他再开口说话。”
普罗:“真的有必要走到分手吗?如果你不介意告诉我为什么。”
天和:“你对我和他的过去有兴趣吗?”
普罗:“当然,我正在学习。”
天和:“好像是在拉萨机场,是的,我确认在拉萨机场,原本,他想带我去爬珠穆朗玛峰……”
在今天之前,他们的最后一次交谈,是在什么时候呢?天和想起一年前,算是真正分开的那天,是双方同意分手后,关越提议,想去一次珠峰。
分都分了,还爬什么珠峰?哪怕还在一起,天和根本不相信自己能爬上去。万一爬着爬着关越突然发疯,同归于尽了那可犯不着。毕竟那句“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还是天和自己说的。
但他最后还是去了,那会儿关越在纽约上班已有三年,终于忙完手头的项目,飞过大西洋,回到伦敦,敲响了圣尼奥特海尔顿12号的门。管家是天和母亲为他请的老绅士,在天和三令五申不要开门后,仍然将关越放了进来,并为他端上了茶点。
“你像个跟踪狂。”天和不悦道,“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想出去玩,还有个课题没做完。”
关越上班后一年比一年成熟,话也一年比一年少,曾经的一身学生气已脱胎换骨,是个彻头彻尾的大人了。从事金融行业的中层都显得八面玲珑,会说笑话也很能哄人。高层却都表现出一副彬彬有礼,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关越也渐渐变成了这样——天和是唯一能与他交流除了工作之外的事情的人,但他们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
关越看了眼表,答道:“我就在家里等你,忙完再出发。”
天和忙课题已经有两天没睡,但他知道以关越的性格,如果自己不跟着他出门,他们永远不可能结束,于是只得低声吩咐管家几句,佣人们开始收拾行李,天和自己去洗澡。
“拉萨。”关越喝了口茶,穿着一身运动服,耐心地在客厅里等着,“不用带任何东西,替你准备了。”
天和擦过头发,换了身户外装束,跟着关越上了飞机,在关越家的飞机上睡了十来个小时,看见拉萨万里无云的晴空时,心情还是很好的。
“这不是个床上告别赛的好地方。”天和说,“万一一口气喘不上来,你公司里一百多亿的项目就没人管了。”
“没有这个意思。”关越冷漠地答道,“我不是来找你过性生活的。”
天和环顾四周,说:“就咱俩?”
没有司机,没有助理,阳光灿烂的拉萨街头,只有他俩。关越没回答,戴上墨镜,背着自己与天和的包,慢慢地走着。在海拔近四千米的世界之巅,天和忽然间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与世隔绝的孤独与空灵。
仿佛从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伦敦、纽约、北京、上海……整个浮华的世界与万千喧嚣烟尘,就这么悄然消失,触手可及的蓝天下,只剩下他与关越。被尘世中诸多纷扰所侵入的生活,终于还原出了它原本的面目。
关越一语不发,走在前头去租车,然后找了家布达拉宫前的小馆子,放下两人的装备,点了一暖水壶的奶茶,与天和坐在馆子里。天和记忆最深刻的是,拉萨的奶茶其实很好喝,以及身边坐了一对藏族情侣,脸上都有高原红,男生长得很粗犷,女孩则有点腼腆。
天和读过关于西藏的书,也知道轮回转世的传说,不禁心想,如果自己与关越生于斯长于斯,没有眼下他们所拥有的一切,是不是谈个恋爱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
关越也看了眼那对小情侣,一句话也没说。
“明天开车去曲当。”关越随口道。
“不可能爬上去。”天和说,“你疯了吗?”
关越说:“不登顶,走一步是一步。”
那还行,天和于是不再坚持,说:“我想去一趟八角巷,后天再出发吧。”
下午四点,吃过晚饭后,两人住进一家酒店,关越订了个标间,各自躺在一张床上。没过多久,关越就开始不停地接电话。大多数时候在听,偶尔说“OK”或是给出简短的意见,直到太阳下山,天和在高原上头疼得要命,耳朵嗡嗡作响,终于忍无可忍道:“能别在房间里打电话吗?”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