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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章节合并

姜软玉在大树下坐了半晌,都快睡着的时候,她听到了有远及近的走路声。

姜软玉睁开半闭的双眼,看向停在她面前的一双素色翠竹纹的男人靴履,嘴里已问道:“怎么是你?”

“半路碰到怀安,他告诉我的。”容弘边说边蹲下身,伸手试图去挪动姜软玉那只受伤的脚,刚碰触上去,姜软玉嘴里当即就发出倒吸气的声音。

姜软玉痛得眉头微蹙,她伸手一把打掉容弘的手,没好气地道:“轻点!”顿了顿,她又道,“怀安人呢?”

“我让他去取些冰块过来给您敷脚,然后我送您去御医那边。”容弘用靠近手腕的手掌后侧轻贴在姜软玉受伤的脚踝处,来回轻揉着。

预想中的疼痛竟没再出现,姜软玉逐渐放松下来。

两人之间安静下来,不再说话,林间的鸟声和树丛窸窣声偶尔在他们附近响起,给静谧的空气里注入一息生气。

姜软玉身心尤其放松这一刻,不禁打量离她极近的容弘。

他眉梢非浓亦非淡,神似一抹丹青在素白纸上轻描着痕,双眼清澈若两汪幽林深处的寒潭,静远而神秘,鼻梁高挺,有着恰到好处的弧度,微翘的鼻间还泛着泽光,唇红若点朱,柔美中却又透着女子不曾有的阳刚。

好精致的一张脸,越看越耐人寻味。

不愧是被她选中的男人。

姜软玉正心下美哉,容弘突然站起身来:“您试试能否站起身来。”

姜软玉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却已依言照做。

果然崴脚之处不似刚才那般疼痛了。

“我扶着您慢慢往前走,适当的移动能舒活血液,有助您的脚早点恢复。”容弘说着便伸手要扶朝前走。

因容弘的美色而正心猿意马的姜软玉却打起了其他主意。

她突然像猴子一般身法敏捷地窜到容弘的背上,双手绕过他的脖子,紧紧缠住,口气骄纵地命令道:“本小姐走不动,你背我回去!”

容弘的身子有一瞬的僵硬。

姜软玉见此,便又道:“你不是对所有人说要谋软玉么?既想谋我,这点小事,你不是理所当然地该做嘛?”

容弘闻言,默了片刻,终于背着姜软玉迈步出发回寺中。

回去的路上,姜软玉趴在美男身上,心满意足,她深吸一口气,才发现原来容弘身上有一股极淡的梅香。

“你不问我为何会在林子里崴脚?”姜软玉欣赏着容弘泛着微红的透明耳廓,声音带着丝丝懒意问道。

“那是您的事……”

容弘还未说完,姜软玉便打断他:“我是为了偷看一个细皮嫩肉的俊俏小和尚。”她边说边歪头看容弘的反应。

容弘脸上毫无变化:“姜小姐为了男色,当真是舍得,连自己都甘愿折进去。”

“你这是在幸灾乐祸?”姜软玉冷笑。

“……容弘不敢。”

“别怪本小姐没提醒你,你这副一点都不为我吃醋的模样,若是被旁人瞧见了,恐怕你谋软玉的幌子就要被人发现了。”姜软玉说着,一只手捻起容弘的一缕发丝把玩起来。

“这个担心似乎是多余的,若其他人不信,傅相今日也不会刁难于我。”

姜软玉在指尖缠绕发丝的动作一滞,有些意外:“傅相刁难你?如何刁难?”

“他特指我与其对弈,想挑我的错来施以惩戒,但最后被我躲过去了。”容弘说话的口吻依然如先前那般平淡,仿佛在叙述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今日先有席安公主栽赃,后有傅蔺为难,估计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她所不知道的麻烦在不停找他,容弘在一一化解这些事情时,她还正在悠闲地四处闲晃,完全不在意他的处境。

若是容弘没能躲过这些事情呢?

姜软玉心里有一瞬的歉意,但很快又消散不见。

这原本就是他自己设下的赌局,与她何干?

姜软玉这般想的,立马又心安理得地指使起容弘来,她双手越发勒紧容弘的脖子,口气刁蛮道:“走快点,本小姐的腿若是废了唯你是问!”

傅子晋因先前那小和尚之事,临时要返回洛阳城中,他与傅良刚从寺内出来,远远就看到容弘背着姜软玉朝这边走过来。

姜软玉驱使容弘的蛮横声音隐约之间能听清楚个七八分,她娇蛮任性地紧拽住容弘的脖子,说些暧昧挑逗的话语也尽数传入傅子晋和傅良的耳中。

傅良眼色鄙夷地看着姜软玉和容弘的方向,嘴里道:“青天白日的,她还真是一点也不加掩饰,真是不知廉耻,□□无疑!”

傅子晋却有一瞬的愣神,不知为何,他脑中突然出现先前姜软玉告诉他安思胤与那小和尚之事时双眼里一闪即逝的狡黠灵动。

“走吧。”傅子晋收回视线,跟傅良上马,迅速离开清远寺。

就在傅子晋和傅良离开后的数个时辰后,皇帝的御驾也从清远寺出发返回皇宫,陪同一道的众官员勋贵们也皆各自回府。

姜软玉回姜府后,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一醒来,她便命怀安去调查昨日容弘跟傅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半天的功夫,怀安派出去调查此事的人便回来禀报,说是傅蔺想借容弘与其对弈之际,通过行棋之术设局让容弘以极不光彩的手段赢棋,从而治容弘一个欺瞒诓骗之罪,但谁也没料到容弘最后竟在棋局上化被动为主动,扭转棋局,以君子棋道最终和了那盘棋局。

“而且这盘棋下到中间,陛下突然出现了,恰好旁观了整个棋局,棋局终了后,陛下还夸奖那容弘的棋道大气天成,有宠辱不惊,闲庭信步之雅,最后还赏了他一本棋谱孤本。”怀安描述地时候,说得唾沫子满天飞,眼里透着惊诧和钦佩。

姜软玉听完后,陷入沉思,片刻后,她突然问怀安:“前去荆州的人可有回来了。”

怀安正要答,突然门外小厮前来禀报,说派去荆州的人回来了,姜软玉当即让那人进来。

“小姐,小的们查了数日,这是能查到的荆州容家所有的信息。”两名风尘仆仆,穿着便衣的姜府侍卫跪在地上,其中一人将手中的一本薄册子递到姜软玉面前。

怀安接过,递交给姜软玉,让这二人先退下。

屋内一阵沉寂,只有姜软玉翻看那本册子的声响,哗啦的翻页声持续了一会儿后,蓦地停下。

“主子,如何了?”怀安如今对住在隔壁苏清院中那位也生出一些好奇来。

姜软玉合上册上,扔到怀安手中,淡淡道:“没什么异常。”

从清远寺回来的第五日,姜软玉正悠闲地仰躺在室内的暖榻上,嘴里嚼着青枣,怀安突然跑进来,凑到姜软玉身边,道:“主子,查清楚了,果然如您所料,是傅小姐找人收买了席安公主身边一个小黄门,那小黄门就跑到席安公主跟前吹耳旁风,席安公主这才设计诬陷您跟容公子。”

自从容弘得了皇帝一本棋谱孤本后,怀安对容弘的称谓就改了,不再直呼其名。

姜软玉蓦地从榻上坐起身来,冷笑道:“我就知道凭席安那缺根筋的脑瓜子,定想不出那等法子。”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姜软玉想了想,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夜幕降临,趁着夜黑风高之际,姜软玉和怀安带着几名姜府侍卫,肩扛着数名美少男,攀上了傅府的房顶。

怀安揭开面前的一片瓦砾,俯窥向下方正光着半个身子浸泡在浴桶中的傅婉之,他猛地移开视线,朝身旁的姜软玉指了下。

姜软玉埋头瞧去,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她朝另外随行几人使了个眼色,众人当即点头。

先用竹筒吹入迷魂香将傅婉之弄晕,然后将几名美少年送进浴桶里。

“这鸳鸯共浴可是席安公主的心头好,如今让这位表里不一的傅家小姐尝尝鲜,也算是我报答她的谢礼了。”姜软玉说完,最后瞥了一眼跟数名美男子同浸身于浴池中的香艳一幕,便带着怀安几人迅速撤离。

不消半柱香的时辰,傅婉之的闺房里蓦地传出傅婉之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姜软玉此时已坐上回姜府的马车,大摇大摆地打道回府,她正眯着眼假寐,突然一阵喧哗声迅速靠近,紧接着似有一巨物,突然撞击在车身上,发出一声沉闷剧烈的撞击声。

车身也跟着左颠右摆,姜软玉差点被甩下马车。

马车好不容易停稳,姜软玉刚要下车,突然车帘子从外面被人掀开一角,一双血手突然攀附上来。

“救我……救命……”

姜软玉眉心剧烈一跳,她上前一掀帘子,一张沾满血污,神色虚弱无助的脸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那人似是认得姜软玉,一见是她,神情恍惚了下,下一刻,竟抽身要逃走,但刚走两步,却被姜软玉带出来的侍卫截住。

马蹄声和喧哗声越来越近,姜软玉目光一沉,突然吩咐道:“把他弄上马车!”

那几名侍卫还未反应过来,怀安却先一步上前抱住那人上马车,随后几名侍卫才连忙上前帮着将这人抬进了车内。

姜软玉借着车内的灯火再看那人,果然是之前给安思胤传信的那名俊俏小和尚,只是他现下已经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只秃着头,想来先前的和尚身份不过是他掩饰行动的伪装。

姜软玉稳住心神,正要下令驾车离开,那逼近的喧哗声和马蹄声却已到了近前。

“车上的人,都给我滚下来!”傅良的声音突响起。

姜软玉一愣。

追杀这小和尚的是傅良?

傅良历来以傅子晋马首是瞻,那就说明他是得了傅子晋的授意来抓这小和尚。

姜软玉想到先前小和尚给安思胤暗中传信一事,豁然开朗。

这已经不是安思胤跟傅子晋之间的斗法了。

这是安家跟傅家之间的纷争。

换句话说,是皇后、二皇子一派跟傅贵人、五皇子一派的斗争。

傅良如此穷追不舍,这小和尚身上怕是藏着什么傅家不想让外人知晓的机密。

他们姜家站队的是五皇子一派,所以这小和尚交给傅良自是理所应当。

姜软玉看了一眼横躺在自己跟前昏睡过去的小和尚,当即步下马车。

傅良一见下车的人是姜软玉,眉头一皱,眼神飞快闪过一抹厌恶:“姜软玉,把你车上的那个和尚立刻交给我!”

姜软玉原本是打算把人交出去的,但是傅良颐指气使的口气让她很不舒服,她不由道:“这可不是求人该有的态度。”

“少废话!”傅良对她毫无耐性,当即就扭头对身边的几名侍卫下命令:“去把车上那人带下来。”

姜软玉见他对自己态度如此狂妄无礼,心里瞬间升腾起一股不悦,她手中的蟒鞭立刻飞出,狠狠地一鞭子甩在地上。

“谁敢上前一步,本小姐打得他满地找牙!”

傅良眼色猛地阴沉下来,他从马上一跃而下,直朝姜软玉走过去。

怀安见势不对,立马对几名侍卫大声吩咐道:“保护主子!”

姜府侍卫立马围拢姜软玉身侧。

傅良不屑一笑,抽出别在腰间的长剑,口中冷冷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说完便要朝姜软玉冲过去。

突然姜软玉马车后座一道黑影自屋顶上方飞腾而出,随即跃下,迅速靠近马车后方。

“不好!”傅良一声沉喝,“别让那人跑了!”

姜软玉回头看,她看见她的马车车身剧烈晃动了几下,随即一道敏捷的身影拖住另一道身影飞快凌空窜入房顶,朝远处而去。

“追!”傅良带着人马朝那黑影而去,临走前,还不忘狠瞪一眼姜软玉。

姜软玉快步走到马车后方,一掀帘子,发现里面已空空如也。

姜府的苏清院内,被夜色浸染得一片安宁。

一道从远处而来的黑影高高跃起,随即凌空而下,在院中落稳。

商鱼快步从屋内走出来,看了眼暗卫肩上扛着的秃头小和尚,低声问道:“可有甩干净尾巴?”

“放心。”暗卫将小和尚交到商鱼手中,又道,“我是从姜家小姐马车内将他带过来的。”说完一飞身,便隐没于黑暗之中。

室内,容弘着一身青灰宽袍,正在灯下翻阅竹简,商鱼将满身血污的小和尚扔在容弘面前,道:“小公子,人抓来了。”

容弘半晌才放下竹简,看向那人,眼神清冷道:“那便搜一搜吧。”

“是!”

商鱼开始在小和尚身上一通搜找,可搜遍了,却一无所获。

容弘起身,走到小和尚跟前,又吩咐道:“把他弄醒。”

一盆冷水泼在小和尚的脸上,小和尚打了个好几个激灵,缓缓睁开双眼,待看清四周和眼前之人后,他下意识地便起身要逃,随后被商鱼轻易制住。

容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口气云淡风轻地问道:“把你身上藏着的东西交出来,我可保你安然无恙地离开洛阳。”

小和尚怒目蹬着容弘,道:“没想到你手下竟有武功如此高强的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部丞王大人已经死了,你若不想步他的后尘,便将王大人潜伏在姜淮身边数年,搜集到能威胁到傅蔺的证据交给我,如何?”

小和尚神色震惊地看着容弘:“你竟然什么都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容弘缓缓看向小和尚,眼神里的温润之气开始褪去,一丝不耐攀上他的眸光。

商鱼察言观色,当即伸手一把掐住那小和尚的咽喉:“让你交出来,哪里那么多废话,小公子可没那么大的耐性跟你耗下去!”

小和尚当即呼吸困难起来,齿间只费力地蹦出两个字:“休想!”

商鱼不断加重手上的力道,小和尚原本就泛白的脸色逐渐浮现出几道青紫色。

容弘眼神静静地盯着小和尚的脸,眼看着小和尚即将断气而死,他突然沉声道:“东西在他口中,别让他吞下去了!”

商鱼当即伸手钳制住小和尚的嘴,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小和尚喉结猛一滚动,显然将口中之物吞咽入了腹中。

商鱼一掌拍晕那小和尚,将他的嘴打开,直接上手探入口腔内咽喉处,试图去将那被他吞下之物掏出来。

摩挲了一阵,商鱼面上一喜,原来被吞下的那张纸还未完全进入腹中,冒出一角正巧卡在喉咙位置。

商鱼手法放轻,试图将其拽拉而出,却不想拉到一半,那小和尚突然醒了。

小和尚一口猛咬而下,商鱼只觉手背上一阵剧痛,他飞快抽手而出,强忍着才没叫出声来,小和尚顺势将残余在口中的纸卷再次一口吞咽下去。

容弘看着商鱼的手背上被咬出一道深深的血牙印,手掌心内握着残缺的纸页,颇有些头疼地扶额。

他对着空气轻唤一声:“尘鸳。”

话音刚落,门外一个黑影便闪身进来:“主上!”

容弘朝尘鸳伸手:“剑。”

尘鸳立刻恭敬地递上原本背在身后的一柄青铜长剑。

容弘抽剑身离于剑鞘,看向惊惧中带着疑惑望着他的小和尚,幽幽道:“你若是交出全页多好。”

话尽,容弘一剑斩下,鲜红血浆顿时喷溅到屋子四处。

他边拿着手帕擦拭手上沾染的些许血迹,边吩咐道:“带出去,制造出因重伤过度流血而亡的假象。”

尘鸳:“是!”

商鱼将从手中的那片残缺纸页递交给容弘,容弘打开看了几眼,突然露出浅淡一笑:“傅蔺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皇室与地方诸侯王暗通款曲,中饱私囊。”

容弘将那纸页扔回给商鱼,商鱼连忙去瞧,不禁感叹他们运气着实是好,商鱼刚巧拉拽下的纸页部分,正是傅蔺和其中一名地方诸侯王北平王互通信件里提及到他们互谋获利的关键之处。

容弘走到窗边,看向外面在冬日里吐蕊的腊梅,在月色下正发着莹白冷光。

容弘思索着道:“我若猜得没错,傅蔺和各诸侯王之间互通的信件已经外泄,不然傅家不会闹出这么大动静,只是二皇子和安家手中到底掌握了多少,还未可知。”

商鱼上前:“那便让他们狗咬狗,咱们推波助澜即可。”

院外突然响起姜软玉和怀安的交谈声,容弘眼光微动,伸手关上窗户。

姜软玉的朱幽院和容弘的苏清院紧挨着,姜软玉每次回朱幽院都要经过苏清院。

交谈声由远及近,只听怀安道:“主子,咱们要不去傅府跟傅二公子解释清楚,小的怕那傅大公子歪曲您的本意,说您在偏袒那小和尚。”

姜软玉似是想了一下,声音才响起来:“算了,他若真听信了那傅良的话,便由他信吧,反正本小姐身正不怕影子斜。”

主仆俩又说了一阵,声音逐渐经过院落走远。

商鱼想起刚才暗卫说的话,连忙对容弘复述了一遍,有些担忧道:“小公子,咱们是否需要派人盯着朱幽院?”

容弘听完后,沉默片刻后道:“随她去吧,只要别误了我们的事便好。”

商鱼有些意外地看了容弘一眼,随即垂下头,恭敬应是。

因为皇帝赐给容弘的那本棋谱孤本,容弘在太学院里的日子越发好过起来,已是彻底摆脱了面首的负面形象。

甚至先前认为他只会靠女人吃软饭上位的一些人,也开始转变态度,认为容弘是一个既有野心又有真才实学的人,出头之日指日可待。

因此容弘在其他人眼里,无形之中上升到了一个高于寒门士子,低于勋贵子弟的特殊地位。

也因此,大家开始正视容弘先前提出的“谋软玉”之言,偶尔会有人把他跟与姜软玉有婚约者傅子晋相提并论。

冬去春来,又快到太学院举办饗射礼的日子。

原本这饗射礼只在地方乡里进行,但太学院近些年来为示尊贤养老,申孝悌揖让之道,便在太学院里也特设此仪礼。

六名从太学院众学子里被选中在饗射礼上比试射箭的礼生,容弘和傅子晋皆在其列。

还有三日便是饗射礼,姜软玉并不见容弘急着去练靶场学习射箭,每日作息照旧。

姜软玉现在已换上了一身春装,身法比冬天里要灵活出许多,她三两下就攀上了跟隔壁苏清院只隔着一道高墙的墙头上,朝苏清院的院落里头瞧去。

“主子,您小心别摔着。”怀安在下面双手伸展开,随时准备接住可能掉下来的姜软玉。

这是姜软玉近日的一个新鲜癖好,爬墙头窥美男,还是爬自己府上的墙头。

按照姜软玉的说法就是,直接走到隔壁院子去看美男,跟爬墙头偷窥美男相比,后者显然更令人意犹未尽。

过去的日子里,她曾五次偷窥到容弘刚沐浴出来,全身水汽氤氲,湿发未干的勾人模样,尽管每次都不知为何会突然莫名其妙地手滑摔下高墙。

甚至还有一次,她还偷看到了容弘衣衫大敞,香肩半露的诱人之姿,不过那次是在她提前偷偷给容弘的饭菜里加了五石散所致。

不过,自那以后,容弘的每吨饭菜都要被他的贴身小厮商鱼仔细检查一番。

怀安扶着姜软玉下来,怂恿道:“主子若是真馋容公子的身子,何不让他夜里来陪寝?”

姜软玉却摇头:“此人不是个善茬,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姜软玉刚离开墙头,回到自家院子里,商鱼就快步走到容弘跟前,一脸愤懑地道:“隔壁院那个色女真是不要脸,日日夜夜爬墙偷窥您,简直色胆包天!我们当真什么都不做吗?”

“过了这么久,你倒是还没瞧出她的本性。”

商鱼不解:“什么……本性?”

“有色心没色胆。”

容弘放下手中的竹简,不由想起先前与姜软玉同躺在一张床上的初夜,她虽与自己有肌肤上的亲近,却再没有更进一步。

容弘不禁一笑。

商鱼看容弘突然露出的笑意,有些莫名其妙:“小公子您可是被她占了好些便宜了,你真无所谓吗?”

容弘嘴角的笑容微收,修长纤细的食指在竹简上慢悠悠地敲击了两下,缓声道:“要想鱼儿上钩,总得给点饵吧。”

当天夜里,姜软玉再次爬墙头瞧容弘。

这一次,容弘和商鱼却并未进屋。

两人站在黑漆漆的腊梅树下,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容弘穿着夜里的一件湛蓝色宽袍,是姜软玉前些日子让人给他送来的,因为姜软玉见惯了容弘穿浅色衣裳,便特地让人赶制了这件色深的衣服,想看看是否与他相配。

待容弘穿上后,站在夜色下,见他整个人既与夜色相融,又有别与夜色,忽如遗世独立飘然而至的月下仙人。

姜软玉不得不赞叹道,果然这厮容色绝美,穿什么都好看。

“小公子,咱们真的要离开姜府吗?”商鱼的声音突然高出几分,传入墙头上的姜软玉耳中时,异常清晰。

姜软玉闻言,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色顿时一凝,她竖起耳朵更加仔细地听起来。

只听容弘回道:“我们在姜府这些时日,已在洛阳逐渐站稳脚跟,也是时候离开了。”

“可是……当初您跟姜小姐说好的,她帮您在洛阳出人头地,您帮她争得傅二公子的喜欢,如今咱们算是迈出第一步了,可姜小姐跟傅二公子之间却还是生疏如初啊。”

容弘的一声叹息传出,他道:“我倒是有心帮姜小姐,可姜小姐似是并无此心,留在这里已是多余了。”

两人絮絮叨叨又说了很多,话语还未尽时,隔壁院内紧挨着高墙的下方处,突然响起一声重物坠地声。

很快,姜软玉就带着怀安从隔壁院来到了苏清院里。

“容弘,你当真要走?”姜软玉呼吸有些急促,带起脸上的一阵微红,也不知是因为刚才爬墙还是其他原因。

容弘和商鱼有些诧异地看着姜软玉。

容弘道:“姜小姐听到了?”

姜软玉一把甩出手中的蟒鞭,然后上前一步,指着容弘,激动道:“你敢出尔反尔,给本小姐搬出这院子试试!”

容弘伸手按下她指向他的蟒鞭手柄,温润一笑道:“那您想好了下一步该如何走了吗?”

姜软玉微愣,随即冷笑道:“你不是足智多谋吗,我都帮你站稳脚跟了,你是不是也该显示下你的诚意了。”

姜软玉着重紧咬“站稳脚跟”四字。

容弘清澈如水的眼眸里浮起一丝笑意,他应道:“好。”

就这样,鱼儿咬住鱼饵,上了钩。

就在饗射礼举行的前一日,姜软玉找到席安公主,提出跟席安公主打赌:“饗射礼当日,我赌傅子晋赢,你赌容弘赢,输的人在赢家面前学三声狗叫,如何?”

容弘这段时日风头正盛,头脑简单的席安想也不想,当即应了下来。

随后,在姜软玉几句话的引导下,席安公主又给洛阳城内所有年轻勋贵子弟下帖子,邀众人前去公主府参加射箭比酒的小宴。

姜软玉、傅子晋和容弘皆在受邀之列。

明日便是饗射礼,姜软玉所以借席安公主之手在今日设计这一出射箭比酒的小宴,不过是为了先一探傅子晋箭术的虚实,这也正是席安公主打的主意。

“谋软玉一计,我先前告知过你,其终极之处在于攻心,所以饗射礼,我必须赢过傅子晋。”昨夜容弘和姜软玉对坐在案几前,向姜软玉分析道。

饗射礼的赢家,定会在饗射礼表现突出,而这很可能会让他得到朝中权贵甚至皇室的青睐,这也是为何容弘一定要在饗射礼中拔得头筹的原因。

可对于出身矜贵的傅子晋而言,饗射礼是输是赢,并无太大的意义,顶多也就锦上添花。

而对于容弘来说,却很可能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姜软玉却没有立刻应声,她看向容弘的眼神逐渐变得犀利起来,脸上出现了她第一次见他时的那种冰冷神情。

她道:“你老实告诉我,谋软玉一计,是不是你想要光明正大利用我和傅子晋之名往上爬的工具?”

容弘神色镇定,回道:“寒门出身之人身份低微,若不倚仗他人之名,如何往上爬?姜小姐与我定下此计当日,不是就该很清楚这一点了么?”

姜软玉沉默半晌,神色松缓下来:“是这样没错,但你得答应我,不管你做什么,不能伤了傅子晋!”

容弘看着姜软玉双眼里瞬间散发出的坚定之色,眼光微闪,道:“好,我答应你。”

事后,容弘曾对商鱼道:“这位姜小姐,果然如我想的那般,她很聪明。”

公主府的小宴已经开席,新鲜的果盘和陈酿酒水皆已上桌,案几有序地逐一排开,摆放在一方草坪两侧。

衣带飘香,华服加身的贵子贵女们纷纷入座,宽袖敞裙在草坪间不断晃掠而过。

傅子晋和容弘各自摆开架势,拉弓上箭矢,箭端直指小宴前方的两个高高竖起的靶子。

席安公主一身薄如蝉翼,隐见内里美好的春裳,仰靠在座位最前方的一座镂空金鸾雕纹紫檀木贵人椅上,她的左右两侧各有两名身着雪白轻衫的面首,正蹲身紧贴着她的身体求宠。

席安公主低头以嘴渡酒,两名男宠争抢着想从席安公主口中分得酒水。

画面香艳,色气肆溢,在座的贵子贵女们皆面色潮红一片,却又装作目不斜视,可大部分人都免不了以余光暗中偷窥之。

历来以好色闻名的姜软玉却是这当中的异类。

她虽好色,却跟席安的路数完全不同,她讲究犹抱琵琶半遮面,距离生暧昧之美,像席安这种□□裸地以性博情趣的手法在她眼中,属实最下乘的好色之法。

姜软玉脸上鄙夷之色一闪而过。

她继续望着前方不远处傅子晋颀长端立的身影,眼波渐起氤氲。

“开射!”随着公主府的一名小黄门高声唱喝,所有人的心思终是回到了射箭比赛上。

同时,容弘和傅子晋手中的箭矢飞脱出去,直射向靶端。

箭矢划破初春的空气,狠狠地钉在靶上,箭尾来回颤动,还带着噌噌的余音。

两只凌箭,皆正中靶心。

看台上一时鸦雀无声。

傅子晋之所以在洛阳城众勋贵子弟中如此出众,除了他父亲是当场最大权臣丞相傅蔺之子以外,主要还是因为他自身条件突出。

良好的外表、气度和性情,且文武双全。

在“武”这方面,傅子晋尤其射得一手好箭,放眼整个洛阳城,上至保卫京师和皇宫的中央禁军,下至江湖武林,傅子晋曾射遍无敌手,很难找出能与他箭术像匹敌之人。

可如今,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且毫无武功根基的容弘,首发箭看上去竟能与傅子晋一较高下。

所有在场之人都意外而惊异地看向容弘。

随即,席安公主发出一声喝彩,打破这一时的沉寂,她得意一笑,看了一眼脸上正露出匪夷所思表情望着容弘的姜软玉,对傅子晋和容弘高呼让他二人再射。

两人之后二射,三射……

单箭多发,或多箭齐发,皆各有胜负。

最后,计分的小黄门宣布傅子晋和容弘打了个平手。

这个结果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可更令人意想不到的还在后面。

比完箭,对饮酒时,容弘突然端着酒水起身,走到傅子晋案桌前,主动跟他约赌。

而其赌注,竟是姜软玉。

“若是在饗射礼上在下赢了,可否请傅家允诺此后不会再阻止在下谋软玉,若是输了,在下便收回先前谋软玉一言,并离开姜府,不知可允?”

容弘今日着一身银白色锦衫,头上别一玉簪,大开袖口上的灰白色花开半枝梅纹随着他举杯的动作,在傅子晋眼前一晃而过。

他周身的气息清雅素隽,又悠然闲逸。

模样文秀得让人根本无法跟刚才那个出箭凌冽的人联系在一起。

“我与姜小姐、姜府并无任何瓜葛,容公子谋软玉与否,离开姜府与否,皆与我无甚关系。”傅子晋说完,仰头一口饮下杯中酒水。

容弘眼眶内若两汪清泉,里面映出傅子晋的身影,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傅子晋,笑着又道:“在下问的是傅家可允,而非傅二公子。”

公主府的小宴在容弘三番两次出其不意的言行之后结束了。

宴毕时,席安起身从姜软玉跟前经过,挑衅地凑近她道:“到时候别忘了学三声狗叫。”

姜软玉还未从这接二连三的变故里回过神来,她一时间竟忘了反驳席安公主。

容弘不但箭术精准,堪比傅子晋,而且还公然跟傅家挑明要谋软玉,这两件事顿时成为洛阳城内的热门谈资。

明日便是饗射礼,夜晚的傅府傅蔺书房内,一身深褐色元宝纹锦缎常服的傅蔺慵懒地靠坐在桌前的太师椅上,正跟傅子晋就白日里发生之事交谈。

傅蔺虽已迈步花甲之年,但他眼神依然犀利清明,眉毛浓郁之间参杂着些许霜色,隐隐透着杀伐深沉之气。

“答应他。”傅蔺嘴边吐出这三个字。

坐在下首处的傅子晋抬眸,看向傅蔺,眉头轻蹙:“父亲……”

傅蔺抬手,打断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与姜家小姐的婚事十几年前是由我亲自定下,无论你愿意与否,是万万更改不得的。”

“孩儿不懂,我们傅家何曾需要靠一个女人来延续气运!而且那姜软玉劣名在外,她就是凭借那子虚乌有的命定一说,以为傅家拿她无法,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傅子晋一直以来对这门亲事都沉默应对,隐忍着暴露自己的态度,可此刻他却突然不想忍了。

傅蔺眼神深沉地看向傅子晋,对他道:“明面上她是你未来的妻子,我傅家的儿媳妇,可实际上,她不过就是一个延续我傅家高盛气运的工具罢了,你何必因她生愤?

“娶回来后,你若不喜,扔一旁便罢了,到时候再娶几房妾室,他姜家也拿你无法。”

傅子晋叹气:“可孩儿还是不懂,父亲为何能容忍姜软玉所作所为至此?而且,那姜大人和姜夫人也是德行端正之人,何以放纵她至此?”

傅蔺沉默了下,道:“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你可知姜软玉是非嫁你不可?”

“为何?”

“她若不嫁你,到了及笄之年生辰日时,便会丧命。”

傅子晋闻言,一脸吃惊。

傅蔺继续道:“她言行之所以如此放荡无度,也跟此事有关。

姜软玉乃姜淮和夏氏老蚌生珠,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根独苗。

夏氏怀上姜软玉之前,一直身带病体,好不容易怀上姜软玉,姜淮便果断安排人送往山中养病。

途中,夏氏在一个道观避暑,偶遇一老道士,老道士言明夏氏肚子里这一胎恐怕保不住,夏氏却想强求保胎,最终那老道士便用一道黄符,治好了夏氏的终年缠身的顽疾,夏氏随后也顺利将姜软玉生了下来。

因擅自篡改天命,姜软玉需得承受天谴反噬。

这反噬,除了她天生好男色以外,还命中带有一劫。

此劫是在姜软玉及笄之年生辰日当天,若她无法与其命定之人成婚,那么她就会在当日丧命。

而这个命定之人,就是傅子晋。

“你们是命定的夫妻,唯有娶了与你命定姻缘者,才能让你借助此天意扶摇直上,带领我傅家进入权势之巅!”傅蔺说到这里时,神情间已染上了一层兴奋激动之色,眼中的野心也如滔天烈焰,蓦地在四野之地灼燃而起。

傅子晋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姜软玉纨绔好色的真相竟是如此。

傅子晋幽幽道:“所以,她劣性如此,是天意使然,姜老夫妇擅动不得,我们更是,便也只能放任她了?”

傅蔺点头:“若强行制约她,恐又会违逆天意,横生枝节,所以姜、傅两家联姻,不过是各取所需,他姜淮要救其女性命,而我傅家则要百年鼎盛。”

傅蔺想到明日饗射礼一事,又道:“姜软玉身边那个容弘,绝非善类,而且野心不小,你且应下与他的赌约,明日比试一番,看看他到底意欲何为?”

傅子晋淡漠道:“他的目的无非三种可能,或谋软玉,或谋权势,或谋我傅家。”顿了顿,他又道,“白日里在公主府上比拼箭术,他在故意隐藏实力。”

傅蔺闻言,双目中的眸光迅速暗下来。

饗射礼当天。

一早,姜软玉便坐上马车,在姜府正门前静等容弘出来,然后两人出发一同前往太学院。

并坐在一辆马车内,姜软玉目视前方,冷着脸问道:“昨日你擅自跟傅子晋立下赌约,今日你打算如何收场?”

“姜小姐希望在下输还是赢?”

姜软玉扭头,狠瞪了容弘一眼。

抵达太学院后,姜软玉就跟容弘分开,她带着怀安前往饗射礼观礼台处,而容弘则先去换衣室,换上太学院为礼生们备好的礼服。

礼服上身为黑色深衣,下面为白底外裤,头戴黑纱高帽。

与容弘同时出场的傅子晋与容弘穿着同样的礼服,两人刚在饗射礼场上站定,便引来围坐在四周特来观礼的洛阳众贵女们的窃窃私语。

一眼看去,这些常年养在闺阁之中的少女们个个脸上红霞飞升,遮面间,显现娇羞含怯之态。

姜软玉俨然也在其中之列。

她一双明眸,在傅子晋和容弘两人来回打着转,只觉两人容色万千,世间再无其他可媲美之。

姜软玉在这一瞬间突然生出两者兼得,坐享齐人之福的念头,只是此念头在脑子里恍惚而过,顷刻间便已消退不见。

主持此次饗射礼的宾主已至,饗射礼正式开始。

先有迎宾,可斟酒献宾,后又行命司正、扬觯之步骤,姜软玉看得只觉繁琐而无趣。

她刚打了个哈欠,忽闻一声“弓矢既具,有司请射”,这才坐正身子,期待地望向正式入场地的六名比箭礼生。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贵人娘娘驾到!”小黄门的呼唱声老远传来。

饗射礼当即中断,所有人皆起身,跪迎御驾。

姜软玉看向前方一身雍容富贵、面色庄素,与皇帝并行的皇后,又看了眼一旁姿色撩人的傅贵人,眼中闪过一道思索之色。

待帝后和傅贵人入座后,饗射礼继续进行。

六名礼生走到堂前,朝宾主行揖礼,随后才走到西处,从放置弓箭的器皿里各取出四支弓矢。

然后六人列队返回场地一字排开,准备进行共三轮“三番射”的首轮初射。

司射上场,先射出一箭以作示范,箭矢正中靶心。

随即六名礼生各自射出手中箭矢,权当练手。

此轮虽不计成绩,可今日到场的除了皇帝、皇后和傅贵人以外,傅蔺、安郭吕等朝中重臣皆到场。

换言之,二皇子和五皇子各自身后的安家和傅家的最高掌权者皆出席,若是能得这两家中其中之一的青睐,未来的官路会好走许多。

礼生们严阵以待,再首轮初射后,场上最优异者,显而易见是容弘和傅子晋。

容弘看傅子晋四只箭矢全部正中红色靶心,面上淡淡一笑。

傅子晋,昨日在公主府的小宴上,果然跟他一样,也故意隐瞒了他真实的箭术实力。

目睹了容弘和傅子晋竟不相上下的在座者们,看容弘的眼神都微微发生了些变化,昨日在公主府上比箭的传闻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第二轮射击开始,这一次便是正式比赛,会计入成绩,分出胜负。

因为上一轮的初射结果,这一回合,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容弘和傅子晋身上。

六名礼生还是各自取四支弓矢,然后逐一拉弓射出。

第一箭,容弘和傅子晋皆命中靶心,毫无方向偏离。

第二箭,傅子晋的箭矢离靶心稍有移位至左侧。

第三箭,容弘的箭矢离靶心略有移位至右。

众人屏住呼吸,紧盯两人射出最后一箭。

下一刻,弓箭离弦射发而出,伴随着“噌”的一声命中沉响,两只箭矢分别牢钉在各自的靶板上。

皆是正中靶心位置。

静候片刻,第二轮的成绩被公布,矢射最优异者是傅子晋。

相较于容弘第三箭偏离靶心的范围,傅子晋第二箭的偏移点离靶心要更近些。

得到这个答案的席安公主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看向还在场上的容弘,气恼不已。

姜软玉嘴角咧出一笑,脸上带着得意之色,朝席安公主的方向比划了一个“三”字,席安公主当即拿手里的巾帕出气,将其任性地朝自己面前一掷。

姜软玉摇了摇头,扭回头去,再次看向场上已进入最后第三回合的四箭射击。

这最后一轮,与第二轮的差别仅在于增加了曲乐伴奏。

身着统一礼服的乐工上场后,奏响一曲《驺虞》,声声入耳,节拍均匀如一。

曲乐在此处的功能自是与射箭比赛有关,六名礼生必须应着曲乐里鼓点的节拍来射中靶心,否则即使射中也会被判为无效。

四箭逐次射出,最后拔得头筹者是容弘。

不过容弘箭术的确了得,能与傅子晋势均力敌,这个结果倒也算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这回轮到席安公主得意了。

但姜软玉却不忘泼她冷水:“他二人各胜一局,你想让我学狗叫三声这事,估计成不了了。”

席安不顾皇帝皇后和贵人和其他众宾在场,当即站起身,直指着姜软玉的鼻子,怒声道:“第三轮需踩着鼓点来命中靶心,难度明显高于第二轮,容弘就是要比傅子晋箭术更好!这比赛当属容弘胜出!是本公主赢了!你马上给我学三声狗叫!”

席安这一席话一出,原本刚热闹起来的场上顿时陷入一阵死寂。

原本傅子晋跟容弘打了平手就已经算是下了傅蔺的面子了,现在席安公主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吼出这么一嗓子,顿时让大家努力为傅蔺维持的表面上的体面当即被戳破。

席安公主所言,其他人何尝不知这其中就里,可此事看破却不可说破啊。

众宾面面相觑,都不敢强出头。

可至此,心思深的人又看透了另一层。

第二局故意输,反而在难度更大的第三局赢,以这种委婉而不伤大雅,且极容易引他人好感的方式最终拔得头筹,这很可能是容弘赢箭的策略。

更甚至,他已将席安公主因与姜软玉的打赌,必会吼出这一嗓子之事提前预料到了。

容弘此人,城府谋略的确是深。

傅蔺显然已想到了这一层,他眼中杀意一现,缓缓从位子上起身,故作朗声一笑,笑声却低沉肃穆:“席安公主说的在理,今日比试,确是犬子输了,他技艺不精,在陛下、皇后娘娘、贵人娘娘和各位大人面前献丑了。”

傅蔺说完,提步走到容弘面前,他眼神锐利,里面渗出丝丝寒意,死盯着容弘的双眼。

容弘嘴角含笑,目光无惧,更无退缩之意,从始至终都波澜不惊。

傅蔺双眼微眯,逐渐收起周身的厉意,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容公子前途无量,将来必成国之栋梁。”

容弘却从傅蔺眼神里读到了威胁的意味。

他神色不改,只揖手躬身,恭敬道:“傅相谬赞,在下受之有愧。”

傅蔺转身,背对容弘折回方才的位子。

这时,一支箭矢划破空气,突然朝容弘的方向直袭而来。

感应到飞射而来的箭矢的容弘嘴角笑意蓦地一敛,站在离容弘十步开外的商鱼面色剧变。

商鱼情急之下,正打算跃身而起,尝试去拦住那支跟他隔着一段距离的箭矢,但他也无法保证能完全截住。

眼看箭矢离容弘越来越近,容弘正打算侧身躲到一旁,不想第二支冷箭也蓦地射出,直指容弘。

容弘就算躲过第一支,也绝对不可能安然无恙地躲过第二支。

容弘正在脑中飞快计算最佳闪避之策,却突见身前一道红影闪过,随即自红影处扔甩出一条蟒鞭,直朝那两道箭矢而去。

黑色发丝随风扬起,飘飞到容弘的脸上,他闻到一股腊梅的淡淡幽香。

身前之人突然转身,双手一把抱在容弘的腰际处,带着容弘一道飞快旋身朝左侧闪避而去。

”唰唰“两道破空飞矢声在容弘和姜软玉的耳边交擦而过,听得姜软玉感觉很是心惊肉跳。

有侍卫高呼“有刺客”,立马带着一队人马行动起来,去查看到底是谁在暗处放冷箭。

姜软玉将容弘放开,问他道:“你没事吧?”

容弘看向姜软玉左手臂,其衣袖被利箭刺破好大一个口子,他眼神带着一丝复杂,问姜软玉道:“你受伤了?”

姜软玉还未来得及回答,怀安已冲了过来,他嘴里边询问姜软玉的伤势,便连忙派人去叫大夫。

“小伤而已。”姜软玉匆匆回复了容弘这句话后,便朝一脸担忧正朝她行来的姜淮夫妇快步行去。

见姜软玉迅速被一群人包围,很快就看不见头,容弘收回了目光。

那刺客很快被带了上来,竟是两名约莫七八岁左右的小公子,他们刚才因见着场上的射箭比试,便心中生痒,这才拿着弓箭四处乱射。

此二子的父亲是廷尉吴大人,家里人今日特来观看饗射礼,他们便偷溜出观礼席,偷跑出去,然后闯下此祸。

既是无心之举,容弘便不好再计较。

吴大人今日有要事在身,并未到场,但吴夫人却出席了。

两名小公子犯下错处后,吴夫人从头到尾都未露面,只派了贴身照顾两名小公子的婢女和小厮前来给容弘致歉。

容弘看着那两名小公子躲在下人身后,朝他做鬼脸,脸上毫无半点愧疚之意,容弘垂眸,刚要应下两名下人的致歉,姜软玉却突然插了进来。

她二话不说,上前就将两名顽劣小公子的耳朵揪住,一手揪一人一耳,两名小公子当即痛得嗷嗷叫,口中哭嚷着直唤母亲。

吴夫人终于站了出来,她知道姜软玉恶名在外,很是护犊子地从姜软玉手中将两名小公子抢回去,然后一脸警惕地看着姜软玉,生怕她对这两个孩子怎么样。

姜软玉见此,索性将计就计,故意恐吓那两个小公子道:“你们伤了人,若是不道歉,改日我便将你二人掳到我府中!”

姜软玉好男色,喜掳美少年,这在洛阳城可是人人皆知的。

吴夫人当即吓得面色发白,支支吾吾半天,还搬出吴大人的名头,但终是让两个小公子给容弘规规矩矩地道了个歉。

容弘接受了两名小公子的道歉,吴夫人带着两子逃一般地离开。

容弘看向姜软玉,见她一脸仗义地拍拍自己的胸脯,轻快道:“有本小姐在,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逆光之下,姜软玉明艳的一张小脸上,细小茸毛清晰可见,她眉眼弯弯,眼神骄纵又俏皮狡黠,看入眼里,竟让人不由心生悸动。

不远处的观礼席上,皇帝等人还静坐在位子上。

刚才姜软玉找茬吴夫人时,皇帝身边的小黄门打算上前阻止,却被皇帝叫住,他倒是想看看,这位在洛阳城里声名狼藉的姜家嫡女,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看了一出戏,皇帝满足地站起身,看着身侧面色忐忑的姜淮,他笑了笑,道:“大司农教女有方,赏!”

御驾离去,场上其他人神色各异。

傅蔺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容弘,敛袖离开。

傅子晋的目光却在正笑得明媚的姜软玉身上停留了片刻,他若有所思,眼底微露惑色。

入夜,苏清院中,容弘身着宽松的深黑色道袍,正静立在腊梅树下。

腊梅已过花期,不复冬日里的繁盛,已渐凋零。

他的身后缓缓传来脚步声。

商鱼走近,俯身轻唤了一声:“小公子。”

容弘身形未动:“送到了?”

“是,她还当着小的的面让怀安涂在手臂的伤处上,伤口不深,只破了皮。”

容弘沉默片刻:“小鱼儿,以后你还是尊称她为姜小姐,莫乱了规矩。”

商鱼口中道是,心里却诧异,他从前在容弘跟前一直随意称呼姜软玉,也没见容弘纠正他。

“对了,小公子,小的刚才听怀安吹嘘他家主子得了皇上赏赐的几匹料子,说是专门赔给她……姜小姐被划破的衣裳。

“他还说吴大人得知白天在饗射礼上发生的事后,回府当即就下令将他家那两位小公子拘在了府上,吴夫人也被吴大人叫到书房训了一顿。”

容弘“嗯”了一声:“看来这位吴大人并不似他夫人那般愚笨。”

商鱼脸色严肃起来,继续禀道:“白日里那两支射向您的箭已经查清楚了,是傅蔺的人。”

容弘脸上并不见惊讶,他显然已经猜到了。

“去调查傅家和诸侯各王之间联系的暗卫回来了么?”

商鱼摇头:“还未。”

在饗射礼结束的三日后,傅家突然正式给姜家下帖,打算正式就姜软玉和傅子晋的婚事提上日程。

容弘自是知晓傅蔺该动作的动机,他这是在暗里施威告诫容弘,就算他在饗射礼上赢了又如何,就算傅家允许他谋软玉又如何,两家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该怎么进展,便还是继续怎么向前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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