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尖叫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想吓这女仆一跳。女仆也确实被她吓到了,浑身一僵,差点撞在门框上。发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后,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望向艾丝黛拉:“你干什么?!”
艾丝黛拉嗓音甜润悦耳地说道:“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尖嗓门。”然后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汤。
女仆看怪物似的看了她一眼,急匆匆地离开了。
艾丝黛拉闭上双眼,细细品味了一下汤汁,就吐回了碗里。她优雅地用腿上的餐巾擦了擦嘴角,起身关上房门,从容不迫地在屋子里逛了一圈。
普通的房间,普通的陈设。她仔细地闻了闻煤油灯的灯罩,什么异味也没有;然后,她把屋子里所有可挪动的摆设,都挪动了一遍,包括书本和床铺,也没有出现宫廷中常见的密室。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屋子。那为什么司铎和女仆都表现得那么怪异呢?故意吓唬她吗?
太阳已沉下去一大半,鲜红如血的晚霞浸透了屋子,马上就要到晚上了。
就在这时,艾丝黛拉忽然想起,她好像从未注意过窗外。
她走到窗边,望向修剪整齐的花圃。
每一株花,每一株草,每一丛灌木,都被落日的余光泼上了令人心惊胆寒的肉红色,就像是泼上了带肉沫的鲜血;更令人心惊胆寒的是,那些花儿,那些草儿,那些灌木,都有剧毒。
艾丝黛拉咬住下嘴唇,贴近窗户,一眨不眨地看着花圃,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
谁能想到,边境最为德高望重的司铎,家里居然养殖了那么多毒物——颠茄、乌头、毒参、马钱子、曼陀罗、毛地黄苷……谁能明白她的心情?要不是怕房间不隔音,她差点快乐地笑出声来。
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有意思到她都有些忘了接近司铎的目的,是让他推荐她进入神殿。
她现在只想等到夜幕降临,瞧一瞧女仆口中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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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艾丝黛拉深感失望的是,入夜后,第一个前来探望她的人,居然是司铎。
老头儿换了一身干净的便服,满脸和气地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肉汤,用粗大的手掌拍了拍艾丝黛拉的肩膀:“晚餐不合口味?”
他的手就像搬运工一样健壮有力,这对一个养尊处优的神甫来说,极不合理;但想到窗外那些难以打理的毒草,竟又合理起来。他的指甲盖又黄又黑,还有点儿发硬,跟一些经常在毒雾中工作的炼金学徒一模一样;指甲盖的边缘,塞着一些洗不掉的血痂。
艾丝黛拉甜甜地朝他一笑:“我更喜欢吃奶油蛋糕。”
司铎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像被她纯朴无邪的话逗乐了似的。
然而不到两秒钟,他脸上的笑意就隐没了,语气阴沉地说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以为我捡你回来,是干什么的?享乐的吗?你差点死在马车下,是我命令车夫停下来,救了你一命,还让你吻了神圣的神像!你应该对我感恩,像对神一样感恩!做个虔诚的女孩,我给你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不要对我提要求,知道吗?”
他似乎很容易激动,说着说着,眼珠子就可怖地鼓了起来,脸庞也涨得通红:“记住了,不要对我提要求!”他把又大又塌的鼻子凑到艾丝黛拉的面前,直瞪瞪地盯着她,命令道,“把汤喝完,然后洗碗,睡觉。”
艾丝黛拉面色苍白地点点头,端起汤碗,一滴不剩地喝完了肉汤。
要不是这老家伙十分有用,这汤碗就直接砸在他的头上了。
她一点儿也不生气,没什么好生气的。
没有地位和权柄,就会被这样欺凌。
实力不对等时,她从不会冲动行事;等到彼此地位平等时,再冲动也不迟。
她现在头脑里只有一件事——这肉汤有没有毒。
她没有尝出毒药的味道,但有的毒药是没有气味的,比如著名的托法娜仙液①,无色也无味,如泉水一般澄澈透明,只要逐步增加剂量,不管是死者还是验尸官,都察觉不出异样。
不过,这种毒药也极其昂贵,应该不会用到她的身上。
见她温驯地喝完了肉汤,司铎平静下来,又对她说了一番道歉的话,叮嘱她记得洗碗,转身离开了。
刚好这时,太阳彻底沉入了地底,肉红色的晚霞消失了。
群星闪耀的夜幕降临。
艾丝黛拉端起汤碗,漫不经心地望了一眼窗外黑森森的毒草,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