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奥娜点头,“再裂开的话不要叫我过来了,一次维修,不包终身售后。”
见鬼的维修售后!
里德尔气笑了,刚要说什么,菲奥娜已经毫不拖沓地开门离开。
放下魔杖在黑暗中独坐了半刻钟,里德尔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转了些没什么条理的念头,在走出门时就把它们全都丢在了锁上的房间里。
两三天后,里德尔痊愈了,身上连个痕迹都没有留下。再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菲奥娜和里德尔仿佛有了一种不约而同的默契,他们没有再进行任何接触,偶尔有眼神的交错,也是不做停留地一闪而过。
事实上,他们也很难有接触的机会。
一个被簇拥着,光环笼罩,周旋在各种人和事之间,一个则躲在角落里,越发地昏昏沉沉,请假不出现在课堂上的频率也开始慢慢增加。
天气按照既定的规律慢慢回暖,菲奥娜的血液却迟迟没有化冻的迹象,等到周围的人都换上夏衫,她才察觉到自己穿着毛衣不觉得热并不是畏寒,而是身体对冷热的感知已经变得迟钝。
不过,这对她来说影响不大,反而让她免去了费劲抵御严寒酷暑的烦恼。唯一叫她不太能接受的,是她对睡意的抵抗力也出现了下降,而且一旦睡着就很难被叫醒,这种意志上的失控比起身体的衰弱更让她感到不安。
或许,是该考虑离开这里了。
坐在期末最后一场考试的教室里,菲奥娜瞥了眼前面坐姿端正,埋头书写的背影,然后扭头望着从窗外掠过去的飞鸟,变化着形状随风推移的云层,在一声响过一声的蝉鸣中不知不觉中又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睛时,入目是一片浓烈的赤色。天空像是一张从边缘点燃的纸,吐着火舌卷起了边,烧得连绵的云都透出滚烫的气息。
菲奥娜怔怔地看了好一会,才慢慢地从臂弯里抬起头,坐直僵硬的身体。
教室里除了她空无一人,面前只写了一半的试卷已经被收走,她不确定年迈的幽灵教授有没有试图叫醒她,不过考试结束的铃声都没有吵醒她,他那毫无起伏的声音就更难了。
菲奥娜对着黑板静坐,直到血液循环了好几圈,腿部终于有了知觉,她才慢慢地收拾起文具。刚撑着桌面站起来,转身准备离开教室,她就毫无防备地撞进一双深黑色的眼睛里。
她轻轻地“啊”了一声。
这个不算剧烈的反应足以取悦一直等在那,就为了看她失态的男孩,被红霞映得格外糜丽的脸上露出一个略显得意与嘲弄的笑容。
“我还以为你要在这里过夜。”坐在她身后的里德尔翻了页手里的书,懒洋洋地说。
“那么,”菲奥娜慢吞吞地说:“那你是打算在这里陪我过夜?”
里德尔冷哼了一声,“喊教授把你送到圣芒戈是个更好的选择。”
菲奥娜重新面对着里德尔坐了下来,她现在不困,不冷,不热,不痛,心情还算不错,脸上便带出了几分真实的笑意。
“不要告诉我,你在我后面坐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吓我一跳。”
“我的时间没这么不值钱。”里德尔嗤了一声,把手上的书递去对面。
菲奥娜接过那本厚得惊人的书,借着窗外照进来的余晖看了一眼斑驳的封面,上面写着《霍格沃茨修建记录》。
她又扫了眼里德尔翻开来的那一页,在泛黄的薄脆纸页上找到了那一行关键的小字。
——1821年,在学生们的抗议下改建公共盥洗室,实施男女盥洗室分离,同时整修整个城堡的下水管道。负责人:弗兰克·冈特。
菲奥娜抬头,充分肯定了里德尔的努力,“你能把这本书找出来,并从里面找到这个名字,不得不说是个了不起的本事。”
做了个不以为然的表情,里德尔问:“你说的冈特和这个冈特,是同一个吗?”
“我也不能肯定,”菲奥娜道,“冈特的谱系并不在我以前所需要背诵的范围内。”
对这个回答里德尔不算意外,显然,他已经提前试探过周围的人了。
冈特家早就淡出了社交圈,起码有四五十年,魔法界不存在冈特这个姓氏的活动痕迹,学校里的小巫师自然不可能了解到相关的信息。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菲奥娜用微笑表示无可奉告,里德尔给了她一个“总有你后悔的一天”的威胁眼神,这场时隔已久的对话便再次走向不欢而散。
见里德尔起身欲走,菲奥娜突然开口:“衣服呢?”
顿了一下,里德尔低头望向菲奥娜,轻快地眨了下眼睛,露出仿佛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圣子一般无辜而茫然,甚至带了点委屈的表情。
“什么衣服?”他问。
如果不是他的语气是与表情截然相反的狡猾与轻慢,菲奥娜差点真的要为自己对他的质问道歉。
她卷了缕头发嗅了嗅发梢,确定那里还残留着一道柔滑清新,洁净与苦意混合的橡树苔味,这个味道她不陌生,是阿尔法德身上特有的味道。
“他的衣服。”菲奥娜直视着里德尔,笃定道。
目光在她指间绕了一圈,里德尔面不改色,“他——不要用这么亲密的代词来拷问我,我怎么知道你说的‘他’是哪个‘他’?”
这句话听起来——味道就有点阴阳怪气了。
菲奥娜沉默。
她能肯定阿尔法德给她披上了他的外套,但她不确定阿尔法德有没有和里德尔撞上,更无法从里德尔的态度中判断出他们两个在她睡着时是否有过交锋。
从她醒来,里德尔开口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是谎言,没有一个词对应了他的真实想法。
她向来厌恶虚伪和欺骗,厌恶言不由衷的虚与委蛇。
但看着他这番唱作俱佳的样子,她却只想微笑。
菲奥娜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虽然她很想知道阿尔法德外套的去向,很想知道里德尔出现在这里等她醒来的真正原因,还想知道她为什么能接受里德尔的谎话连篇,但这些对她来说也都不太重要。
她转过头,看着奄奄一息的落日和燃烧成一片焦黑的天空,听着渐渐隐去的蝉鸣,心情平静而轻松。
菲奥娜现在只想知道,她能不能看到下一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