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一个不需要回应的招呼,比直接的无视更能体现嘲讽。
在里德尔愿意伪装的时候,谁都看不出他藏在温和面具下的厌烦,但如果他想给人难堪,即便是笑容满面,也不会让那个人解读不出他不屑一顾的轻蔑。
背后静了两秒,等里德尔站到洗手池前时,阿尔法德沉稳的声音轻轻地飘了过来。
“我听说过一句话,愤怒大多来于恐惧,厌恶大多是来自于嫉妒。”
里德尔抬头,镜子里阿尔法德远远地站在他身后,盥洗室里的灯光昏暗,使两人之间的距离像一段空间扭曲的隧道,里德尔站在亮处的隧道入口,阿尔法德置身于黑洞的深处。
阿尔法德文雅地,咬出每一个单词的清晰音节,“一直以来,你对我的气恼和厌憎,又是出自于什么,汤姆?”
里德尔不由想起了菲奥娜每次叫他汤姆时的语气,轻细的,柔软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亲昵和暗藏深意的幽邃,让他总有种汤姆这个平凡的名字拥有了无穷意义的错觉。
而阿尔法德的这声汤姆,则叫他怀念起了死在索命咒之下的那一张张错愕、僵硬、空洞的脸。
垂下眼睛,里德尔拧开水龙头,冲刷下来的水流声在空荡寂静的盥洗室里有种让人心惊的吵杂。
“你想象过自己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死去吗?”
里德尔细致地揉搓着自己的手背、手心和每一道指缝,声音随着手上的动作而不时停顿,语气是无需刻意显露的漫不经心。
“在圣芒戈,还是在布莱克家?被亲人不舍的眼泪包围,还是孤独地躺在床上盯着满是蛛网的帐幔?在剧烈的心脏绞痛中,还是丧失所有气力的虚弱下?又或者,你会在毫无征兆的意外中,在一次的突然袭击里,在一发无法阻挡的致命咒语下,就像——”
魔杖从袖子里滑落到手上,在里德尔举起魔杖的时候,阿尔法德退后了两步,做出闪避的动作,然而,里德尔只是懒洋洋地念了个速干咒,让滴着水的双手瞬间变得干燥。
一声轻笑在盥洗室里引起了带着潮湿寒意的回音,阿尔法德在回音声中攥紧拳头。
里德尔一步一步地走向盥洗室的门,在经过阿尔法德身边时停了下来,两人的身影在镜中,成了一团交错的模糊轮廓。
“看来你还不知道,还有一种厌恶,是出于对丧家之犬的嫌弃。”里德尔耳语般缓缓地说,“放心,你以后会慢慢感受到这种滋味的。”
他抬脚准备离开,就听阿尔法德抬高了音量大声道:“你接近菲奥娜到底有什么目的?在她面前,你也敢露出这副阴险的面……”
一道红光擦过阿尔法德的脸侧打到了水池上方的镜子上,在玻璃的碎裂声中,又一道带着轻微爆裂声的咒语击中了阿尔法德的腹部,强劲的气流将他像南瓜一样狠狠抛掷到几步之后,仰面摔倒在地。
阿尔法德发出一声忍痛的闷哼,又咽下了一口翻涌上来的血,咬着牙齿咳嗽起来,眼尾和耳朵的连接处绽开皮肉,鲜血汩汩淌下。
不等他挣扎着爬起来,抽空在盥洗室门外施展了忽略咒的里德尔就踱步到他身边蹲下,魔杖的杖尖抵在他脖子上,压迫着大动脉的跳动。
“看,我说了,一次突然的袭击,一发无法阻挡的咒语。”里德尔语气冰冷,表情森然,“给你一个警告,别在我面前以好像和菲奥娜站在同一阵营的语气来质问我,你不会总像这次一样幸运。”
血流进了阿尔法德的眼睛里,他半眯起眼睛,面色惨白,嘴唇的颜色更加幽深。他面上有些难以掩饰的惊惧,但还是喘息着露出微微发颤的笑容。
“是幸运,还是别的?”他虚弱地躺在脏污的地板上,与里德尔对峙互望的眼神却依旧锐利,“难道不应该是,你不能打破苦心营造出来的完美面具,并且清楚,我和菲奥娜的关系,你……”
话音戛然而止,阿尔法德痛苦地扭曲了表情,他两只手卡住自己的脖子,仿佛那里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在越收越紧,迫使他如搁浅的鱼一样张着嘴拼命地呼吸。
里德尔好整以暇地看着魔杖下面色涨红,青筋暴出的阿尔法德,欣赏着他无力的挣扎和喉咙里发出的像是沸腾气泡破裂的咯咯声,在他眼睛翻白即将昏死过去的时候,懒洋洋地终止了咒语。
盥洗室里一时间充斥着阿尔法德如风箱鼓动般的剧烈喘息和被呛到的咳嗽干呕声。
等到声音有平息趋势时,里德尔轻声说:“最后一次,布莱克家的废物,不要无视我的警告,卖弄你那点拙劣的小聪明。不然,你的死法可能就会变成在盥洗室里心脏病发,由一对来打野战的情侣发现你僵硬骚臭的尸体。”
他歪了一下头,笑了起来,“要不要猜一下,我戴着面具杀了几个人,而菲奥娜又会不会把你的死和我联系在一起?”
胸膛剧烈起伏,阿尔法德艰难地吞咽了几口血沫,脸上已经完全被血、汗和生理性的眼泪糊住。他索性闭着眼睛,露出一个笃定的,仿佛情势逆转,他才是胜利者的笑容。
“那你,为什么不动手呢?”他断断续续地说,“难道是,出自高尚的宽容,和圣人才有的,慈悲吗?”
里德尔冷厉地扬起眉,攥紧了魔杖。
阿尔法德自语般地低声说:“啊,你不敢。”他哑声笑了起来,声音虚弱,语气嘲讽,“再怎么放狠话,下狠手,原来也只是虚张声势。”
小看他了。
里德尔轻轻碾了下后槽牙,食指在魔杖上滑动两下,最终还是没有发动任何伤害性的咒语。
是的,他不敢。
哪怕只有极其微小的几率会让菲奥娜发现阿尔法德的死亡真相,他也不敢去赌菲奥娜的反应。
因为一个卑贱的马夫而回档的经历,他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他也不想去验证,菲奥娜是否还会因为别人,扣掉他九十多的好感度。
“你看起来对菲奥娜很执着,”完美隐藏了自己的怒意,里德尔一边平静地思索着,一边把魔杖拍在阿尔法德的脸上,带着折辱的意味有节奏地敲击,“为什么?别告诉我是因为爱情。当然不可能,你又能了解她多少?啊,我知道了。”
魔杖停在眼尾的伤口处,一点一点地向里面戳进去。
里德尔露出了似是同情实则恶毒的微笑,“这是你仅剩的,唯一的,可以抓住的东西了吧?继承人的身份,健康的身体,光明的未来,这些原本应该是你的,你都无法再拥有了,一个你自以为可以拯救,却害她陷入更惨痛的惩罚的儿时玩伴,看起来过得比你还惨的落魄女孩,似乎能激发你的保护欲和使命感,拿来充当你可悲人生里的一点慰藉?”
似乎同时被戳中脸上和心里的伤口,阿尔法德脸色一变,他咬牙忍痛,勉强睁开眼睛,死死地盯着里德尔。
里德尔却意兴阑珊般地站了起来,嫌恶地甩了甩杖尖的血迹。
“不幸的可怜虫,别用你软弱的心态去揣摩她,把她也当成一个只会顺从别人的安排,不懂如何反抗的弱者,更别想着你可以把她拉到你身边和你互相抚慰伤口,别恶心她了,你真的——不配。”
像是失去了折辱失败者的兴趣,里德尔抬腿向门口走去,即将跨出盥洗室时,他想到什么,侧转过身体说:“对了,你刚刚是不是想问,菲奥娜知不知道我的真面目?”
对着失去了一直以来的沉静,流露出憎恨的双眼,他开怀一笑,“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爱我的狡狯和恶毒。”
笑着走出盥洗室,里德尔转进旁边的走廊,一眼看到了抱着两本书正要从尽头拐到另一边的菲奥娜。
嘴巴快过了脑子,他脱口喊出了她的名字。
菲奥娜停下脚步转身回望,墙壁上插着的火把在她头顶跳跃着橘红色的火光,把她的皮肤和头发都染成绯红色,一眼看过去,竟像一朵热烈的玫瑰一样明艳。
她目光淡淡,看到里德尔后唇角掠过一抹笑意——仿佛被火舌一吻而过。
里德尔便也微笑起来。
他疾步走上去,“从图书馆出来?”
菲奥娜没有回答。
她的头往里德尔的方向凑近了一点,顿了顿,又往后拉远。
不好。
里德尔心里咯噔了一声。
“这个味道的香水,拉文克劳的米丽扎?”菲奥娜平淡地下了定论。
里德尔:“……”
“还有血的味道,别告诉我你是去盥洗室里给了她一个初拥。”
里德尔:“……”
“嗯?”菲奥娜扬眉。
清了下嗓子刚要解释,里德尔余光一瞥,扫过了菲奥娜手里的书。
他的目光微微凝住。
灰褐色的封皮,纸页破旧,像是一本普通笔记本的薄薄书册落入了他的眼中。
里德尔对这本书再熟悉不过。
他曾经翻来复去,逐字逐句地阅读过,最后又亲手焚毁了它。
他在禁书区找到的它,里面写了魂器制作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