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并没有在里德尔先前经过的那个大餐厅里用,而是放在了与起居室相通的隔壁偏厅里。
这个房间不大,小小的餐桌刚好只够面对面坐两个人,上面铺着素净的白色桌布,摆着烛台,玻璃细颈瓶里插了一支沾着水的百合。
里德尔猜测菲奥娜应该一直都是独自在这里用餐,所以那个大餐厅才会显得那么沉寂寥落。
今天是平安夜,连孤儿院都会每人多发一片面包和一碗浓汤,可沙菲克家并没有特意准备丰盛的节日美食,晚餐的菜品就是简单的烤牛肉、烤土豆和炖菜面包。
就这还是为了里德尔做的,菲奥娜面前则摆得就更朴素,只有一盘玉米忌廉汤和一份柠檬鳕鱼,各自动了三分之一。
——起码比在学校里吃得多了一点。
而正如菲奥娜所说,格迪安的手艺并不如何出众,并且在两人用餐的时候,还一直鬼祟地躲在暗处窥视。里德尔面上不显,心里对这个家养小精灵更厌恶了几分。
既没有谦卑的态度,又不具备应有的技能,完全失去了它存在本该有的意义。幸亏它现在服侍的是菲奥娜,要是换成马尔福家或者布莱克家,早就被砍下头挂在墙上做装饰。
里德尔怀疑它其实是被菲奥娜纵容出了僭越和懒惰的歪心,才会变得这么敷衍懈怠。只是他也不能替菲奥娜教训它,只能暗自在心里决定,以后一定要找机会给它点教训。
餐桌上的高脚烛台错落地点了五根蜡烛,里德尔透过摇曳的烛火看菲奥娜,柔光笼罩之下,她的眉眼看上去都温和舒展了许多,给人一种温柔娴静的错觉。
然而,当她抬眼开口说话时,这种错觉就被无情打破。
“我的脸让你想起了孤儿院的黑面包?”
“……不必如此自贬。”
“那你也大可不必用我的脸佐餐。”
里德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脸色惨白得跟个幽灵一样,比黑面包还没有滋味,真当他爱看吗?
“不要在心里骂我。”
里德尔的餐刀一顿。
菲奥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哦?看来是真的在骂我。”
里德尔镇定地半带试探道:“你可以在心里骂回来,我不介意。”
菲奥娜哼笑了一声,“你的幽默感倒比你的演技更为精妙。”
“谬赞。”里德尔颔首笑道。
好感度没有变化,他心下一松,知道了她并不排斥这种程度的揶揄玩笑。
用过晚餐后,里德尔又借口天冷雪大并且刚才的茶没喝上,厚脸皮地要求一杯茶,菲奥娜瞟了他一眼,带着默许意味地起身走回起居室。
起居室里壁炉烧得很暖,樱桃木燃烧后散发出来的淡淡果香萦绕在整个房间。
格迪安泡的茶更进一步的验证了它手艺的差劲,幸好里德尔早就对此没有任何期待。菲奥娜不喝茶,一手捧着一杯白水暖手,一手翻着书看。
里德尔靠坐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在经过她的同意后也从书架上随意抽了本书闲闲地看着。
书名是《神曲》,也是用意大利语写的,写的是麻瓜臆象中的地狱和天堂。
“……你要想离开这个荒凉的地方就必须选择另外的道路,因为从来没人活着逃离它的纠缠。那野兽生性残忍,贪欲永不满足,越是吃得多,腹中就越是饥饿。更糟糕的是无数的野兽都与它交合,使它的力量更为强大……”
里德尔看了几页就觉得荒谬无趣,抬头看向菲奥娜。
她看得很认真,细细的手指还随着阅读的速度在书页上缓缓移动,一缕灰发从肩上滑落,垂在她的脸侧,在翻页时轻微晃动。
燃烧的木头哔啵作响,里德尔不由地在这种宁和安谧的氛围里走了神。
直到菲奥娜喊他,他才发现自己居然一直放空了大脑在发呆。
“茶还要续杯吗?不用的话你可以离开了。”
“……”果然如她所说,她赶人不需要委婉。
似乎怕里德尔死皮赖脸地真要续杯,菲奥娜直接叫格迪安把他上次落下的外袍拿出来,站在他旁边等着送他出门。
唯一能看出点贴心的,就是还给他准备了一把伞。
里德尔半点没有被赶人的尴尬,笑着说了句“学校见”,便在格迪安的沉默跟随下走出沙菲克府。
在格迪安关门前,他叫住它,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它。
他轻声说:“既不能妥善照顾好她的身体健康,又不能保护她免受伤害,不说以家养小精灵的身份来评判你是否合格,就只说——你配得上她对你的善意吗?”
格迪安阴沉的脸瞬间扭曲,它张口,刚要叫喊,里德尔竖起食指抵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我并不愿意教一个家养小精灵如何记住自己的身份,守住尊卑,但是,你起码应该记得,不要吵到你的主人。”说着,他讥诮地一笑,“当然,也许你心里的主人和我所指的,并不是同一个。”
不等格迪安开口辩驳,里德尔撑开伞,不紧不慢地走下了台阶。
无声了两秒,门在身后“砰”地一声甩上。
里德尔心里嗤了一声。
“你这是在为任务目标抱不平吗?”系统问。
里德尔不假思索地否认,“怎么可能。难道你不清楚我对家养小精灵是什么态度?”
“以我粗浅的了解,是不屑与之交流的态度。”
里德尔哽住。
他在路沿上的一杆路灯下站住,转身抬头,看到二楼的一扇凸肚窗向外散着暖黄的灯光,一道纤细的身影立在窗后。
这扇窗似乎就是他第一次来沙菲克府时,菲奥娜所在的那间书房的窗户。
雪下得很大,纷纷扬扬的雪花被灯光染成浅浅的金色,像是漫洒而出的金粉,把玻璃后的那道人影涂抹得朦胧,看上去有种不真实的虚幻。
整个世界一片静谧,唯有雪落在伞面上,发出绵密轻柔的沙沙声。
一瞬间,里德尔竟有种她不是在目送他,而是在等他走进去的错觉。
不知道这个时候她在用什么样的表情注视着他。
里德尔一边想着,一边抬手冲她晃了晃。
菲奥娜静默地站了一会,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然后转身消失在了窗后。
里德尔无意识地勾了下唇,把手收回来,刚要叫骑士巴士,系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叮。触发CG动画:染血的平安夜。请问是否观看?”
里德尔扬眉,“现在触发?”
这个不应该在埃塞雷德攻击的时候触发吗?
“我从来没说过触发的同时就会提示,”系统用“一切解释权归我”的嚣张语气说,“刚才我想看戏,不想被打断,有问题吗?”
他最大的问题就是怎么能把系统弄死。
里德尔置若罔闻道:“观看。”
熟悉的坠落感瞬间淹没了他,眨眼之后他便踩在了实地上。
环顾四周,里德尔发现他身处刚刚才离开的那间起居室里,菲奥娜就和他离开前一样,姿势也没怎么变地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书。
里德尔仗着她看不到自己,走过去坐在了她身边,凑过头看她手里的书。
还是那本意大利语的《新生》。
“……寡情的死神,你是怜爱的仇敌,你是自古以来的忧患之母,你是这人间最后的审判,刻薄,残酷……因为你这样引起了我的悲愤,恼怒,使我对你的敌忾就填满心头……”
里德尔在武装自己和伤害别人的各种技能上都天赋卓绝,无师自通,但在这种意义不明的文学诗歌上却一窍不通。
或者说,他没兴趣去了解对他而言无用的东西。
此时他看着这一行诗,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不知为何莫名有种怪异的不适,不由地拧紧了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