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认为:“人必有痴,而后有成。”一根小小的烟斗,勾勒出来的却是林语堂的整个人生。
从一张照片说起
翻阅许多关于林语堂的照片,有这样一张照片让我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在我的理解中,这也许是最能代表林语堂精神的一张照片了。照片上的林语堂身穿长衫,笑容可掬,手持硕大的烟斗,如果我们细心一点的话还可以发现他拿烟斗的姿势并不是标准的握式,而是只用一根手指不经意地住这根烟斗。
余光中认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人可以让时间停住三秒,那就是摄影师。但这只是表面,所有的摄影师都可以让时间停留三秒,但唯有高明的摄影师才能让这三秒成为永恒。我很佩服为林语堂拍摄这张照片的摄影师,他捕捉机会的能力简直令人惊叹,这样的照片一定是产生于一个稍纵即逝的瞬间,才会如此的真实和生动,并且正如王羲之酒醉时写的《兰亭集序》,之后是无法复制的。我看过许多类似的照片,要么表情过于严肃,要么姿势过于隆重,跟这张照片相比,都显得有点刻意和做作,更无法反映出一个完整的林语堂。
大部分人看照片喜欢看一个人年轻时的容颜,因为人老了总不如年轻时来的漂亮。譬如李敖,在他的观念中,看到老去的奥黛丽·赫本或者伊丽莎白·泰勒的样子简直是对自己心灵的一种摧残和折磨。但也有例外的,在杜拉斯的《情人》中,一开头就这样描述道:“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地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的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而在我看来,要看林语堂的照片就一定要看老年的林语堂,年轻时的林语堂和老年的林语堂相比,可以用林语堂的好友郁达夫在《故都的秋》里面的一段话来作总结:正像是黄酒之与白干,稀饭之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犬之与骆驼。换句话说,那味道,差远了!林语堂只有以老者和长者的形象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才会如此亲切和动人。
晚年的林语堂历尽人世沧桑,经过了远行之苦,破产之悲,丧女之痛,但难能可贵的是,他仍然保持着一颗纯真的赤子之心。照片上的林语堂,笑得如此灿烂和放松,动作又如此随意和从容,隐隐之间让我们感受到了一股返璞归真的震撼。在中国人的文化中,笑总是跟悟联系在一起,所以佛祖拈花,迦叶“破颜微笑”,佛祖就把禅宗的衣钵传与了他。此时的林语堂,应该也大彻大悟了吧!
烟斗的背后
许多文人都有一些特殊的癖好。苏东坡酷爱竹,他有一句话让如今卖竹地板的都为之兴奋不已——可使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宋代大书画家米芾则爱石,出门见到奇峰异石必要顶礼膜拜,口呼“石兄”。现代的逻辑学大师金岳霖终身不娶,以养鸡为乐,每餐与鸡们平等共食,安之若素。另外,一些文人的癖好甚至影响到他们的写作,德国大戏剧家席勒只有闻烂苹果才能找到写作的灵感,他的书桌抽屉里全是烂苹果。而美国作家海明威只有站着才能写出东西,一旦“坐”着就成不了“家”。
我觉得,一个没有癖好的文人简直是让人难以接受的,没有癖好意味着没有缺点,这样的人我们只好像孔子对待鬼神一样敬而远之。对此,明代文学家张岱也深有同感,他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相比之下,林语堂的癖好要中庸得多,他的癖好是爱抽烟,这同时也是中国大多数男人的嗜好,但是抽烟要抽到林语堂这样的境界可不容易。林语堂抽烟已经成为全世界烟民的楷模,他的名言“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被烟民们奉为箴言,他的宣言“只要清醒,就抽烟不止”更让很多业余烟民望尘莫及。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林语堂甚至以抽烟来判定一个人的品质。他认为,抽烟的人都是好丈夫,因为口含烟斗,不能高声叫骂,也就不能和太太吵架了。他老婆允许他在床上吸烟,他对此引以为傲,说这是幸福婚姻的标志。他以抽烟与否结交朋友,因为“口含烟斗者是最合我意的人,这种人比较和蔼、较为恳切、较为坦白,又大都善于谈天。我总觉得我和这般人能彼此结交相亲”。他还高调地唱出口号:口含烟斗的人都是快乐的,而快乐终是一切道德效能中之最大者。他甚至要求别人将来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上这样一行字:此人文章烟气甚重。
林语堂的烟瘾简直可以媲美刘伶的酒瘾。“天生刘伶,以酒为名”,“竹林七贤”中的刘伶以好酒而闻名,他出行时乘鹿车,手持一坛酒边走边喝,吩咐仆人拿锄头跟在后面,叮嘱他“死便埋我”。刘伶在屋内喝酒还喜欢搞点行为艺术,要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别人进来责怪他有伤风化,他还揶揄人家:“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裤衣。诸君何为入我裤中?”刘伶酒醒了也会写文章歌颂酒,故有《酒德颂》传世。这一点,林语堂也是一样,他对烟的颂扬从他上世纪30年代未40年代初主编《论语》时就开始了,后来他还夸张地说,自己可以在翻阅旧作时闻出哪一页尼古丁比较多。并且,林语堂最有名的长篇小说《京华烟云》命名时也加了一个“烟”字。